富察氏也不叫起來,隻是悠悠歎息了一聲:“這樣來,我還叫你側福晉,卻是委屈你了。”
青櫻低著頭:“側福晉與格格受封妃嬪,皆由主子娘娘統領六宮裁決封賞。妾身此時的確還是側福晉,主子娘娘並未委屈妾身。”
富察氏笑了一笑,細細打量著青櫻:“青櫻,你就這般滴水不漏,一絲錯縫兒也沒有麼?”
青櫻越發低頭,柔婉道:“妾身沒有過錯得以保全,全托賴主子娘娘教導顧全。”
富察氏凝神片刻,溫和道:“起來吧。”又問,“素心,是月福晉在外頭看著吧?”
素心忙道:“是。”
富察氏掃了殿中一眼,歎了口氣:“是青福晉安排的吧?果然事事妥帖。”她見素心有些不服,看向青櫻道,“你做得甚好,月福晉我累了……唉,我當為後宮命婦表率,怎可在眾人麵前累暈了?隻怕那些愛興風作浪的人,要在後頭嚼舌根我托懶不敬先帝呢。來日太後和皇上麵前,我怎麼擔待得起?”
青櫻頷首:“妾身明白,主子娘娘是為先帝爺駕崩傷心過度才暈倒的。高姐姐也隻是關心情切,才會失言。”
富察氏微微鬆了口氣:“總算你還明白事理。”她目光在青櫻身上悠悠一蕩,“隻是,你處事一定要如此滴水不漏麼?”
青櫻低聲:“妾身伺候主子,不敢不盡心。”
富察氏似讚非讚:“到底是烏拉那拉氏的後人,細密周到。”
青櫻隱隱猜到富察氏所指,隻覺後背一涼,越發不敢多言。
富察氏望著她,一言不發。青櫻隻覺得氣悶難過,這樣沉默相對,比在潛邸[1]時妻妾間偶爾或明或暗的爭鬥更難過。
注釋:
[1]潛邸:一指皇帝即位前的住所。宋歐陽修《代人辭官狀》:“屬潛邸之署官,首膺表擢,陪學黌之講道,無所發明。”清龔自珍《為龍泉寺募造藏經樓啟》:“又詔以潛邸之雍和宮為奉佛處,以大臣專領之。”二也借指太子尚未即位。鄭振鐸《插圖本中國文學史》第五十章:“成祖在潛邸時,已為文人們的東道主。”
空氣如膠凝一般,蓮心適時端上一碗參湯:“主子喝點參湯提提神,太醫就快來了。”
富察氏接過參湯,拿銀匙慢慢攪著,神色穩如泰山:“如今進了宮,好歹也是一家人,你就不去看看景仁宮那位嗎?”
青櫻道:“先帝駕崩,太後未有懿旨放景仁宮娘娘出宮行喪禮,妾身自然不得相見。”
富察氏微微一笑,擱下參湯:“有緣,自然會相見的。”
青櫻越發不能接口。富察氏何曾見過她如此樣子,心中微微得意,臉上氣色也好看了些。
二人正沉默著,外頭擊掌聲連綿響起,正是皇帝進來前侍從通報的暗號,提醒著宮人們盡早預備著。
果然皇帝先進來了。富察氏氣息一弱,低低喚道:“皇上……”
青櫻行禮:“皇上萬福金安。”
皇帝也不看她,隻抬了抬手,隨口道:“起來吧。”
青櫻起身退到門外,揚一揚臉,殿中的宮女太監也跟了出來。
皇帝快步走到榻邊,按住富察氏的手:“琅嬅,叫你受累了。”
富察氏眼中淚光一閃,柔情愈濃:“是臣妾無能,叫皇上擔心了。”
皇帝溫聲道:“你生了永璉與和敬之後身子一直弱,如今既要主持喪儀,又要看顧後宮諸事,是讓你勞累了。”
富察氏有些虛弱,低低道:“晞月和青櫻兩位妹妹,很能幫著臣妾。”
皇帝拍拍她的手背:“那就好。”皇帝指一指身後,“朕聽你不適,就忍不住來了,正好也催促太醫過來,給你仔細瞧瞧。”
富察氏道:“多謝皇上關愛。”
青櫻在外頭侍立,一時也不敢走遠,隻想著皇帝的樣子,方才驚鴻一瞥,此刻倒是清清楚楚印在了腦子裏。
因著居喪,皇帝並未剃發去須,兩眼也帶著血絲,想是沒睡好。想到此節,青櫻不覺心疼,悄聲向惢心道:“皇上累著了,怕是虛火旺,你去燉些銀耳蓮子羹,每日送去皇上宮裏。記著,要悄悄兒的。”
惢心答應著退下。恰巧皇帝帶了人出來,青櫻複又行禮:“恭送皇上,皇上萬安。”
皇帝瞥了隨侍一眼,那些人何等聰明,立刻站在原地不動,如泥胎木偶一般。皇帝上前兩步,青櫻默然跟上。皇帝方悄然道:“朕是不是難看了?”
青櫻想笑,卻不敢做聲,隻得咬唇死死忍住。二人對視一眼,青櫻道:“皇上保重。”
皇帝正好也:“青櫻,你保重。”
青櫻心中一動,不覺癡癡望著皇帝。皇帝回頭看一眼,亦是柔情:“朕還要去前頭,你別累著自己。”
青櫻道了聲“是”。見皇帝走遠了,禦駕的隨侍也緊緊跟上,隻覺心頭驟暖,慢慢微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