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是傍晚,秋風蕭瑟逼人,卷起一地枯黃。
遠處山下的城牆高聳佇立,夕陽斜照下來,隱有金光流轉。
“將軍征戰幾時窮,無地話情濃。
離愁正引青絲亂,向雲中、百般捉弄。
雕欄玉棟,車馬兵戎,何處覓郎蹤跡?
碧空花落水流紅,喋血論英雄。
紙錢飄零晚風送,誰人家、又添新痛。
萬巷人空,荒塚叢叢,無語怨東風。”
竹林外似有人低聲淺唱,歌聲淒淒慘慘,令人為之鬱結。
這首《一叢花令》詞曲淺白悲愴,道出了眼下燕國兵荒馬亂、百姓流離失所的局勢。
相傳便是出自郡主餘青城之手,短短幾日便廣為人知,在雲中城百姓裏流傳開來。
牧之野的心事千絲萬縷,不知不覺中聽得怔怔出神。
不多時,林間傳來一陣響聲,一名中年漢子提著一袋米,罵罵咧咧的走了過來。
他先是淬了幾句米商抬高糧價,遠遠瞅見牧之野神色不對,大聲笑道:“哈哈,牧小炮,怎麼流起馬尿來了?是有債主討上門了?”
牧之野驀然驚覺,趕緊伸手去擦,卻發現臉上什麼也沒有,登時反應過來被騙:
“王富貴,不好好在追風樓打雜,跑你牧大爺家作甚。”
“不是債主就不能來了?”
那王富貴嘿笑兩聲,進屋把米袋放好,接著到灶台翻了一陣,隻搜出一道隔夜菜和兩條鹹魚,忍不住揶揄起來:“牧小炮,你家是遭賊了麼?”
“是啊,那賊姓王,名富貴。”
“喲,怎麼說話的,不會說話少說兩句。”
王富貴在追風樓做掌櫃,這些年常見牧之野過來聽書。
當然他往往是不進店裏消費的,隻是自帶茶壺趴在窗外聽得如癡如醉。
王富貴著小二他趕跑過幾次,後來見他屢教不改便私下著人打聽,得知他是在街頭混跡長大,便時常過來探望他,一來二去也就相熟了。王富貴膝下並無子嗣,兩人又算氣味相投,平日裏見麵打打機鋒,也算是一大一小固有的消遣。
此時王富貴擺好碗筷,從懷裏摸出酒壺打開,屋內霎時彌漫出一股酒香。
“有酒?”牧之野眼前一亮。
他對杯中酒毫無抵抗,說話間猛地跳到桌邊,自顧大口喝了起來。
“慢點,慢點,這可是烏梅酒,特供官家的好貨。”
王富貴見他如牛飲水,趕緊搶過酒壺,也給自己的碗裏倒滿:“牧小炮,不是我說你,老幼尊卑懂不懂?”
“懂!這裏我最小,所以我先喝。”
牧之野打個酒嗝:“不錯不錯,確是好酒。”說完又倒一碗,咕嚕咕嚕直灌下去。
王富貴見狀滿臉恨鐵不成鋼,兩人就著隔夜菜和鹹魚,也喝得興致盎然,開始胡吹亂嗙起來,不多時話題轉到雲中城的局勢。
王富貴滿麵紅光,頗有指點江山的架勢:
“今日追風樓收到的最新消息,一是軍中調來了名將楊甄坐鎮城防軍,聽說那楊甄能征善戰,想來防守雲中城也不在話下。二是朝中已經派使臣出去講和,那驚麓軍平白得了好處,自然就會速速退兵的,到時還不是吃好睡好,照樣過我們的太平日子。”
牧之野臉色潮紅:“對,過他媽的太平日子。”
兩人舉碗一碰,轉眼把烏梅酒喝個精光。
平日裏牧之野的酒量不差,但這烏梅酒的後勁十足,三兩碗下肚就已經昏昏沉沉,不知不覺中就趴到了桌子。
王富貴見了免不得笑罵幾句:“牧小炮,你酒量這麼差,以後我怎麼帶你去喝花酒……”
“沒……沒有,我沒醉,再來……”
牧之野恍惚聽見,喃喃回應了兩句,卻是逐漸沒了聲息。
“還說……還說沒有……”
王富貴起身把他扶到床上,一時間也是酒氣上湧也隨他一起醉倒床上。
大約是到了後半夜,牧之野睡得正酣,突然間從夢中驚覺。
先是抬頭四顧,睡眼一片朦朧,依稀瞧見王富貴正躺在身側。
緊接著,四肢倏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轟!”
隻聽一聲天崩巨響傳來,如同平地炸起的驚雷般,幾欲振聾發聵!
“轟!”
屋內霎時塵土飛揚,還未等塵埃落定,又一聲轟鳴襲來,令人心頭突突直跳。
“怎麼了?”
牧之野徹底驚醒過來,倉惶跑出院子極目遠眺,視線穿過搖曳的竹林,隻見山底的高聳城牆上,密密麻麻地亮起了數十處火光!
“轟轟轟!”
更遙遠的蒼穹上,七八道火球如同隕石劃破天際,拉起長長的光焰,裹挾著無匹的巨力,轟然砸落在城頭上,炸裂成一片片的火海。
西市外,無數聲音漸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