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倒坐蓮花(1 / 3)

丁莫野會進藥鋪當學徒別人看來是逼不得已的,但他自己可不是這麼想的,他想練內功,練內功不就是要熟悉經脈跟穴位,就算沒人教,難道無法鼓搗出點什麼嗎!

師門被滅後丁莫野跟著大師兄淩子靖逃出,一路輾轉來到洛陽,大師兄進了鏢局當鏢師,原本要安排丁莫野也做個趟子手,但鏢局不願意讓一個隻有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孩子當趟子手,丁莫野一時無所事事,隻能跟沒出鏢的趟子手混在一起。他自幼隨著師傅在洞庭湖附近的湖陰鎮,接觸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無需多久就跟這些下階層的趟子手混得極熟。

他最喜歡聽趟子手聚在一起說著一些道聽途說的江湖傳聞。趟子手們到處走鏢,東聽一點,西看一些,也算是見聞廣博,說起一些江湖傳聞更往往是你加一言我添一語,能將原本極其平凡的一件事,渲染得如同傳奇般耐人尋味,他每回都能聽得津津有味,但這其實也十分考驗判斷能力,有些說得比較離譜的,必須要聽過好幾種版本後,才能從中找出稍微合理可信的,不過有件事是無庸置疑的,就是內功可以提升招式威力。

丁莫野很苦惱,師門沒有內功傳承,他想學內功,但是沒人能教他,現在能接觸到的趟子手都是莊稼把式,他一個打三個應該不是問題,而鏢局的鏢師看起來武功也不是很高,如果大師兄不是藏著噎著,以他的武功做個鏢頭是綽綽有餘了,所以鏢頭也指望不上,所以他隻能自己想辦法。

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要學內功必須知道經脈穴位,而要了解經脈穴位,藥鋪大夫肯定是最清楚的,所以麻煩大師兄請托鏢局的雷鏢頭說項,拜了唐大夫為師。進了藥鋪什麼都還沒開始學時,他就先拿了經脈穴位圖,死背了幾天時間,記熟所有經脈穴道,晚上就在床鋪上盤坐,用盡了他能想到的各種方法來感應氣海丹田,可是枯坐了一個多月後,但卻還是一無所得,最後他終於想通,如果這都能鼓搗出內力,豈不是高手滿街走。

練內功是行不通了,但是進了藥鋪,就要開始學習醫術,這點丁莫野是不排斥的。唐大夫本來也不想再收徒弟,但是礙於人情壓力,不收又不行,不過收下丁莫野後卻是驚喜連連。這個孩子是有天賦的,而且學習起來又快又好,隻是偏科非常嚴重,不由得對他是又愛又恨,愛的是他對針灸、推拿、接骨一教就會,還能觸類旁通,有一些奇思妙想,但恨的是不管是神農本草經、黃帝內經、傷寒論、難經、金匱要略、溫病條辨他都背得滾瓜爛熟,但也僅是背熟而已,考教的時候能說得頭頭是道,要他依病人病狀開方子,卻是一昧的下猛藥,從不管藥理中的君臣佐使之道。你問他為什麼,他的理由是先把病治好,後麵再慢慢調理,這樣可以賺兩次的錢。唐大夫能說他錯嗎,好像隻能說他是個沒有醫德奸醫吧!要不是唐大夫年紀大了,本身性格又平和,可是笑笑而已,如果換成別的師父,要嘛把他捧著供著,但更多的可能是會把他吊打一頓吧。

唐大夫對丁莫野的針灸是最放心,自開始教他,便看他手法一天比一天純熟,認穴既準針感又佳,起初有病人需要針灸時,會試著給他練練手,自己在旁盯著,後來見他越發熟練,一段時間後幹脆都放給了他。

丁莫野對推拿接骨的掌握也是相當不錯,從小練武底子打得堅實,手勁跟手指靈活度都超越一般人,這還得感謝他以前的師父徐江通早上起床晚,不用伺候,每天門派裏早課的基本功,他是固定要參加的。

唐大夫對丁莫野是相當疼愛,雖然當初是人情因素收他當徒弟,但是一年多教導下來這孩子聰明伶俐,應對進退得宜,能說會道,除了他想學的學得快、學得好,但隻要是他不想學的,不是不上心就是敷衍了事。

就好比學習脈脈,這是需要大量的實踐再跟醫書配合,用心揣摩,明顯看得出丁莫野心不在此,脈診口訣也背了,脈象辨別也學會了,可是讓他實際操作,每次診完脈後總是會冒出一句:"恭喜夫人,賀喜夫人──你這是雙脈──有了!"也不管診脈的人是男是女。

唐大夫知道丁莫野不是不懂,也不是存心搗蛋,他隻是透過這種方式告訴你,他沒興趣學這個,為此唐大夫念了他無數次,他表麵受教,背地裏隻是把說詞換了一套,成了"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夫人有喜了",唐大夫是怒極反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隻能想這孩子年齡還小,過兩年娶了媳婦懂事了,自然能改的。

丁莫野昨天已經跟唐大夫請好假,打算出門去少林寺碰碰運氣。這件事他跟大師兄商量過好幾次,大師兄也告訴過他,趁他年齡還小重新拜師還有機會,不像自己已經年過二十,連改投別的門派的機會都沒有,甚至連練內功都過了最佳時間,這次他終於下定決心要走一趟試看看機會。

一大早丁莫野先進了藥鋪,隨即將從家中帶來已包好的寬劍跟幹糧等物品放進采藥的藥簍子裏,這時來了客人要配藥,櫃台裏剛來的阿貴手忙腳亂的亂翻著藥櫃找藥,他看不過去,拿起藥方進到櫃台,熟練的從整麵牆上的櫃子中取出需要的藥材,秤好重量包裹好,又詳細叮嚀煎煮方式跟用藥時間,送客人離去,這才又拿了些出門要用的藥材,背起藥簍子出門。

少林寺所在的少室山離洛陽不遠,也就兩天左右的路程,丁莫野一路緩步慢行,慢悠悠的走著。這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出門,一路上謹記著平常趟子手閑磨牙時所說的野外生存注意重點,這些事情當初聽著聽著倒是沒有太大感受,如今一個人行在荒郊野外,憑著這些之前所聽到過的,不但安全的繞開了馬蜂窩群,也有驚無險的避開了金錢豹的活動範圍,這時他這才深深體會,趟子手雖然常說些不著調的廢話,但推著鏢車走南闖北能活下來的,靠的絕不是僥幸,而是一次次經驗累積。

就好比趟子手常說的,野外紮營一定不能靠水邊太近,蚊蟲等都是小事,怕就怕一些夜行性動物,晚上會到河邊飲水,如果紮營緊靠著水邊,搞不好睡著睡著就睡進了野獸的口裏。更不要在濃密的樹林子裏生火,不然篝火燃著,稍一起風,火星四濺,點了附近的枯枝落葉,等你眼睛再睜開時,見到的肯定是閻王爺了。

其他一些七七八八的注意事項,不管有用沒用的,丁莫野也都遵循,畢竟他還是相當惜命的。

夕陽西下,滿天紅霞映照,丁莫野找了塊鄰近水源的空曠高地,升起篝火,又清了塊平整地作為過夜的床鋪。聽趟子手說夏夜裏各種蛇蟲出沒比平常更多,為了保險起見,他在四周圍灑上一圈石灰又在更外圍撒了一圈雄黃粉,然後更在身上滿滿塗抹著驅除蚊蟲的草藥汁,一切準備妥當,這才從藥簍子裏拿出幹糧,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

丁莫野其實對這次拜師之行心裏是不抱太大希望,為了到少林寺拜師,做足了功課,可是問的人越多,聽到的是更多去少林寺拜師不成的答案,心裏越發沒底,不過既然已經跟大師兄開了口,不走這一趟也說不過去。

他記得師父說過,"做每件背後都要有動機跟目的,如果沒有,找一個你認為比較合理的,就當成騙自己一次。"師父說完這些話後,一臉揶揄的笑容。他一直沒搞懂師父揶揄笑容背後真正的含意。

"動機呢?就當是離開無趣的洛陽吧!”這個理由不算騙自己。”目的呢?自然是為了學內功!"他還是覺得這個目的有點牽強。

"既然來都來了,別想太多!能進寺裏最好,如果進不去,至少也要知道知道少林寺的大門朝向哪個方向吧!"給自己找了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這時他似乎隱約有點懂了師父揶揄的笑容。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遠處層層迭迭的濃密樹林顯得更加漆黑,燃燒的木頭發出啪啪的爆裂聲,微風帶來了淡淡的河水味跟土腥味,丁莫野深深吸了口氣,這跟他從小聞慣的洞庭湖水味有非常大的不同,他不喜歡這種味道,就像不喜歡洛陽一樣。

想起當初江淩幫滅掉師門,自己跟大師兄兩人倉促逃離時,空氣中就是彌漫著濃濃的洞庭湖水的味道,到現在還忘不了,是種又懷念卻又痛徹心扉的味道。

跟著大師兄一路輾轉來到洛陽後,大師兄就陷入了報仇的魔怔不可自拔,每天瘋狂的練武,好像恨不得馬上就能把武功練成,報師門之仇。要不是自己托鏢局的趟子手帶回了師門的的消息,才知道後來的湖陰鎮成了什麼個樣。

但真相往往是兩麵刃,掌門師伯根本就已經帶著全門派投靠了江淩幫,原本的滅門之仇根本是個笑話,而真正死在江淩幫手中的也隻有四個人,一個是自己的師父,另外三個卻是當時聽到江淩幫來襲,由大師兄帶著去城裏支援的三個師弟。

大師兄認為三個師弟的死跟自己的衝動脫不了關係,自此便由師門之仇轉為深深的自責,瞬間變得極度消沉,也不知道這個仇還要不要報?要怎麼報?要找誰報?至於大師兄怎麼看他師父投靠江淩幫的事,自己也不好問起,不過肯定對大師兄有非常大的影響。到了洛陽這一年多的時間,大師兄還是沒有完全走出這個陰影。

至於自己,師父的仇肯定是要報的,隻是看過江淩幫幫主的身手之後,就算能把師門的劍法練到極致,也不保證是內功精湛的江淩幫幫主的對手,隻有學到內功之後,報仇才能有望。

這次會下定決心來少林寺拜師,一方麵是還抱著一點點希望,事實上也是沒有其他路子,但更多的是,跟大師兄的約定,隻要自己出去拜師,大師兄願意放下心結重新在振作起來,為了讓大師兄重新振作,就算拜師不成,形式上還是要走這麼一遭。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半個月亮斜掛天空,幾絲白雲慢悠悠的移動著,漫天星辰陸續閃現,樹林裏的蟲鳴聲早就停了下來,隻剩下不遠處的小河潺潺流動的輕柔的聲響。獨處野外,對十四年來一直生活在城市裏的他是個新鮮的事,但他並沒有一絲興奮情緒,雙手枕著頭仰望星空,思考著到了少林寺後要如何才有機會能夠拜師成功,晚風沁涼,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天未亮丁莫野便醒了,篝火還有一點餘燼,起身去到河邊簡單盥洗,取了水滅掉火苗,天色已經微亮,收拾收拾便又出發繼續前行。一路晃晃悠悠的走過林間小徑,到了少室山邊上的小鎮已過午時,他心想這個時間上山並不妥當,還不如先在鎮上打聽一下寺裏的情況,再做盤算,於是找家茶館先解決饑渴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