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重傷的提烏蘇在床上躺了幾天度過了生命中的又一次死亡危機,在這幾天內他的意識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中,隱約記得有人——因他忘記了昏迷前的事情,誤以為是莉維拉,將自己扶起來,給自己喂水、喂食物,還聽見了那個人輕聲哼唱著陌生的來自異鄉的歌曲,那歌聲說不上動聽,甚至顯得喑啞,像是某種受傷動物的悲鳴,可卻讓他有著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的悲傷。
他回想起了那說得上沒在自己記憶殿堂裏留下多少痕跡的母親,因他自小開始就由仆人來照顧,父親對他又常是嚴厲、凶惡的模樣,所以他從不曾或者說很少體會過家人給予他的感覺;至於仆人,對待他也並沒有那般客氣,反而因他是孩子而暗暗欺負他,還使主人家不得而知,畢竟那隻是童言童語,那樣的微小的欺負在大人眼裏大抵也算不上什麼吧。
可盡管他與母親的交集那麼少,但終究還是有過獨自相處的記憶的,他仍記得那是在家裏花園的一棵樹下,她坐在樹下的一張躺椅上,當時還是孩童的他伏在她的雙腿上閉眼小歇,她一邊撫摸著他的頭發一邊念叨著從未說過的自己的往事,她說自己以前還年少無知的時候盼望過成為一名獨一無二的女詩人,寫過一些在現在看來未免浮誇的詩歌,跟一些閨蜜和翩翩少年出遊吟詩,那段時光是她人生裏最快樂的時候了。然而,該來的總會來的,她是女人,又是閨中小姐,無論學到什麼,哪怕是再無用的技能也沒有發揮的餘地,因為她遲早要被嫁出去的,接著便被父母安排嫁給了當地一個出了名的、曾在世界之都擔任過辯護士的男人。
這個男人自然與她自小到大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是截然不同的形象了,他有一種十分堅定的意誌,這種意誌十分強硬地要求別人服從自己,她從一開始的無所適從的悲傷到現在隻能可憐自己遭遇的麻木。她還說,她羨慕他——她的兒子,因為他是個男孩子,總有一天能走出這個家,去幹出一番頂天立地的偉業來的,可女人就不行了。
提烏蘇仍然記得的是,那時的他抬起頭時看見了母親注視著天空的雙眼無神而充滿了悲傷,讓當時的他感到十分不知所措,想安慰母親的他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好,後來如何了呢,大抵終究什麼都沒說沒做吧。
他在半睡半醒間,似乎重新抓住了母親的手,那纖細而溫暖的觸感重新從他的掌心傳達至他的內心,讓他滿腔哀傷、憤恨都漸漸消融了似的。
然而當他醒來時,他躺在自己的租住在諾格蘭鎮上的那棟房子的房間裏,他想起了莉維拉被抓走的事實,也知道這棟房子沒有任何一個仆人在,那到底是誰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照顧他的?他身上的傷口是誰包紮好的?是誰把手伸出來讓他握住的?他懷著滿心迷惘走出房子,走出花園,外麵是儼如廢墟般的場麵。
遭受了盜賊團的洗禮的諾格蘭鎮現在竟一大片的房子都坍塌了,那木板的、大理石的碎片倒在街上無人收拾,不像是被人力摧毀,更像是有一陣天災突然降臨弄出來的。家家戶戶的窗戶邊掛上了鈴鐺,風每每掠過時就會發現一陣陣叮叮當當的聲音,那仿佛是亡者歸來時的低鳴。許多人都穿上了喪服,有人雙目無神地盲目走在大街上,有人站著時突然哭了出來,這種種異狀自然讓提烏蘇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