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笑著張開雙臂,美麗的臉在陽光下光潔柔軟。男孩撲進了她的懷裏,咯咯笑著,大狗跟在主人身後,舔了她一臉口水。黑發的父親站在一旁,微笑著望著妻兒。
所有人都站在陽光下,隻有她站在陰影裏,望著不遠處幸福的一家三口。她蓬頭垢麵,套著從屍體身上扒下的外套,掌心全是粘膩的鮮血,渾身散發著腥臭。她目不轉睛的望著男孩,眼裏滿是渴望,嘴唇微微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麵部肌肉抽搐著,淚水洶湧的滾落,在臉上留下血紅的痕跡。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蘭斯。
“凱特!凱特!”
有人在頭頂叫著,聲音淒厲。凱特的耳畔嗡嗡作響,心髒艱難的跳動著,就像一台即將報廢的發動機,巨石砸斷了脊椎,左臂粉碎,斷裂的肋骨貫穿了內髒,喉嚨口直冒血氣。但是沒有血了,血終於流盡了。她隱約聽到石塊被移走的聲音,身上一輕,蘭斯跪在麵前,拚命搖著她的肩膀:“凱特,醒醒!”
凱特慢慢睜開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伸出右手,徒勞的在半空中摸索著,身旁安靜了片刻,蘭斯捧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
終於瞎了吧。石化病末期會喪失五感,凱特一點都不驚訝,她在蘭斯身上摸索著,碰到了她的脖子,感到了跳動的脈搏。
她把僅剩的力氣集中在右手,狠狠掐住了蘭斯的脖子!
幾年前,萊特曾經問過,她是否真的愛蘭斯。
“我覺得你有點不正常。”萊特說,“雖然她毫不知情,但你會落得這麼慘,跟她脫不了幹係。過去的事,你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她一度很討厭萊特,因為萊特說話總是一針見血,字字誅心。
不介意麼?
怎麼可能一點都不介意!
蘭斯擁有她沒有的一切。她曾經也出生名門,有著幸福的家庭和光明的未來,可是一夜之間,她的世界全部崩塌,蘭斯的存在就像在提醒她,她曾擁有又失去的東西,她情不自禁的被蘭斯吸引,情不自禁的去愛他,照顧他,保護他……隻因為,蘭斯就是她永遠回不去的那個自己!
十年,整整十年,她對蘭斯掏心掏肺的好,拚命讓蘭斯離不開她,但她心裏其實清楚,是她離不開蘭斯。等到蘭斯完全獨立,不再需要她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她從來到蘭斯身邊的第一天,就在等待死期的到來。即使最幸福的時候,她的內心深處都是惶恐的,她討厭戰鬥,可是她必須留在行動隊,因為她堅信隻有和蘭斯並肩作戰,她的位置才不會被別人取代。
在蘭斯把她從行動隊踢開的那一刻起,她們漸行漸遠,永遠回不到以往。
從樂園島回來後,她的心中就有了一根刺。蘭斯給她的幸福,就像她舍不得吃的糖果,她咽下了太多辛酸和痛苦,等到幸福終於到來時,已經嚐不到任何甜味了。直到那時她才明白,原來曾經的傷口從未愈合。不管外表如何光鮮平滑,那傷口一直在,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慢慢腐爛,流著膿血,一點點摧毀她的生機和活力。
原來她從未忘記那個陽光下的午後!從未忘記是誰令她又一次被拋棄!從未忘記是誰把她推入了新的地獄!
她沒有辦法不去嫉妒,不去恨!
她在毫無保留的愛著蘭斯的同時,嫉妒得發狂。她嫉妒蘭斯的父母,蘭斯的妹妹,蘭斯的未來,蘭斯的一切一切!到了後來,隻要呆在蘭斯身邊,凱特都覺得自己的生命在被她吸走。蘭斯擁有的未來,她隻要一想到就覺得痛苦。那種痛苦仿佛陷落在沼澤之中,不斷被淤泥掩蓋,頭頂就是輕盈飛過的鴿子,無論怎樣伸手,都無法挽留,更不可能碰到。於是她看到蘭斯的時候既充滿了渴望,也伴隨著絕望。
為什麼你有的,我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一次都不在?
為什麼你在親手把我推入地獄之後,還能一臉單純的笑著,說,凱特是我最重要的人!
凱特微微喘著氣,臂上青筋暴起,發了狠的掐著蘭斯的脖子,蘭斯沒有躲開。那隻手軟弱無力,已是強弩之末,但她隻是一動不動的望著凱特,心裏一陣陣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