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雅南沒有答話。片刻之後,他聽到帳簾被重重掀開,腳步聲越奔越遠。
他這才轉過身,喚和光過來收了托盤。
和光出去之後,帳篷裏總算安靜下來。
穆風揉揉額角。
這些年,如何對待周雅南和周家,已經成了一個令他頭疼的問題。
周雅南對他有救命之恩,周家有擁立之功。於情於理,他都該報答他們。
所以,他加封周雅南為懷恩郡主,讓周英赫享受親王俸祿,賜他們財帛珍寶,允許周府逾製修建,以示恩寵。他所能回報的,隻能是這些!
可周家人想要的更多!
周雅南愛慕他,想要做他的妻子!周英赫和周望北,軍權在握仍不滿足。想要扶周雅南登上後位,讓周家的子孫成為帝王!
可這些,穆風不能給他們!
於私,不管雲舒是生是死,不管有生之年是否能夠重逢,不管雲舒是否能夠重新接受他。他今生今世,心裏都再裝不下別人!
於公,周家人追權逐利,絕非直臣。他們想與他分享這江山社稷!
可他們不明白,在他看來,江山社稷並非他的私產,而是屬於天下蒼生!他不能,以天下之公器,報一家之恩情!
所以,他假裝聽不懂周雅南的暗示,想方設法撮合她和魏思齊。
可周雅南,不知是真的不明白,還是不願意明白?不知是出於真心,還是出於家族利益的考量?
她居然越挫越勇,竟至於使出這樣的手段。最後铩羽而歸,不知要鬧出什麼故事來!
而周英赫和周望北,一人掌神策軍,一人掌平東軍。
一家人一手掌握京城守軍和邊軍,極易生亂,在任何時候都是大忌!
因此,他讓魏思齊領了神策大將軍之職,加封周英赫為正二品輔國大將軍。表麵上加官進祿,實際是將他架空。
這還不行,神策軍四位將軍,都是周英赫的舊部。
他和思齊,慢慢滲透分化,現如今剛剛換了兩個。
算了,不想了。
普天同慶的日子,就算是皇帝也可以給自己放個假,跟心愛的姑娘談談天、說說地。當然他更想談談情、說說愛!
可雲舒對他有誤會,肯來見他就不錯了。別的,他根本不敢奢望!
想到雲舒,穆風心裏一片柔軟,又有些後怕:
幸好剛才這一幕沒被雲舒看見,要不然他就算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他又有什麼資格、用什麼理由,對她解釋呢?她根本不會聽他說,隻會客氣冷淡地拒絕他。
穆風自嘲地一笑,緩步走到帳外等雲舒。想著一會兒雲舒來了,他就帶她去聽牧民對歌。
可是一直等到歌聲漸消、露濕衣衫,依然沒見到她的影子。
若湛向來說話算話,一定找過雲舒了,那就是雲舒不肯來!她自然是不肯來的,上次肯留下來照顧他,不過是因為他受了傷!
穆風獨自站在夜色中,如天地間一隻孤鴻。
當穆風收到雲舒的發簪時,巨大的憂懼與驚怒從心上橫掃而過。
他立刻叫若淵過來,交待了如何應對,最後冷冷補了一句:“我改主意了,抓到君言棣,格殺勿論!”
若淵訝然抬頭,穆風已經掀簾出去了。
穆風按照君言棣的要求,孤身赴約。
他毫不猶豫地按照一個個提示走,他知道自己在一步步踏入陷阱,也知道會有人跟在身後抹去所有的痕跡。
但那又怎麼樣呢?他不怕落入陷阱,隻怕來不及,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穆風一路疾走,當看到燃燒著的馬車被兩匹失控的馬拉著,向裂穀的方向疾馳時,他的心幾乎從喉嚨裏跳出來。
他將輕功施展到極致,堪堪抓住車轅翻身而上,揮劍一一斬斷了馬韁繩。
馬兒狂奔而去。
但此處是下坡,在巨大的慣性與自身重量的作用下,車身依然急速下衝。
穆風轉頭撲進車廂,一眼看到被反綁雙手倒在地上的雲舒,隻覺心火忽的一聲直燃上頭頂。
他挑開繩索,抱著她向外衝,卻發現機關發動,車廂已經鎖死。
他不是沒預料到,隻是不能亦不敢耽誤時間。他再不會讓雲舒獨自置身危險中!
他運氣於劍,想要破開鐵壁。
身旁的雲舒卻動了,她用藏在腰帶中的藥物將車底腐蝕出一個大洞。
穆風抱著她從洞口躍出,同時四下一望,發現足下已是深穀。他右手一揮,長劍紮入泥土,左手緊緊攬著雲舒。
他讓她抱緊他,他會帶著她爬下去。
雲舒卻表示不需要他帶,掛在他身上,紅著臉鼓搗著她的腰帶,鼓搗了好一會兒,一枚長釘帶著繩索釘入泥土。
他本是含笑看著她,此時卻笑不出來了。
在五年前那場劫殺中,她也曾像現在這樣掛在懸崖邊,靠著機關死裏逃生。而那時候,他不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