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暗夜
人魚獵手選拔會的前一夜，天降瓢潑大雨，夜如潑墨，閃電驚雷，在遙遠的夜空上炸開，也震不破那一團團厚重的蘑菇雲。
窗外急雨如碎珠萬億顆倉皇落下，擊打玉階屋簷，草木搖擺，沙沙作響，恰似失了律音的歌謠。
秦君凰斜倚在長廊下，看著廊柱下懸掛的琉璃宮燈在風雨中搖擺，碎雨淩亂衝刷，裏麵一團淡藍色的螢火蟲光飄搖不定，眨眼明滅，仿佛幻覺。
她沒有呆在屋子裏，封刀會的房屋建造嚴謹，遮風避雨不在話下，風雨來襲，門窗緊閉，密不透風。但也因此，看去有若牢籠，關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她反而想就這樣站在長廊下，抱臂抬頭，麵色沉靜，看一場驚風夜雨。庭院中名貴的漢白玉地磚衝刷出一團團水渦，嘩嘩流淌的水流順著地磚的縫隙衝向兩麵的花地，沒入三色泥土中，瞬間被吞噬般吸收了幹淨。於是那草木借著雨水浸潤根係的滋養，越發搖曳得放肆，像是拚命衝著黑暗的雨空招手，呼喚那滾滾陰雲深處的雷電就這麼衝出，照著地麵轟砸下來。
試試看，能不能炸碎這權謀詭譎，步步荊棘的浩蕩人間。
秦君凰的臉不時被肆虐炸開的閃電照亮，天邊的電光如同折斷骨骼露出骨刺的長龍般扭曲一閃而過，然後迅速消失，消失之處漫過厚重的蘑菇雲，再醞釀著更刺眼的雷電。
她臉上的血紅色皺紋如同新鮮的疤痕般，分明竟有幾分豔麗色彩，似是隨時會滴下熱血來。
“不知我母親會不會介意，父親指婚給我要娶的名門千金，是害死她的凶手家的女兒。”
應著一道比先前數聲雷電都要暴烈的電閃之聲，尉遲霜華的話語轟然掠過秦君凰的腦海。
她挺了挺身子，眉眼僵硬地放大了些許，臉龐被瞬間照得雪亮，又跌入昏夜風雨無盡的陰影之中。
尉遲霜華說這話的時候，仍是慣常溫潤如玉的表情，甚至眼底深處還有笑影。那是一個思念母親的人的表情，就算出口的是充滿恨意，字字如刺的可怕話語，但卻是微笑著，微笑給冥冥中的血親亡魂看。
她的心口狠狠抽痛了一下，幾乎打了個踉蹌，按住胸口，她困惑地皺起柳眉。
心口還是那麼一片空落落的，沒有心跳，沒有熱度。
到底是為何？沒有心，心痛從何而來？
“……”秦君凰深吸一口氣，緩緩歎出去，放下雪嫩得有些失真的右手，動了動纖長的手指，仿佛空虛地握了握什麼無形的東西，“該回去了。”
她轉過身，想要沿著曲折長廊走回去，盡頭往裏拐便是她的房間。那裏就幾乎聽不到雷雨聲了，似是靜謐而安全，遠離了這暴雨肆虐的世界。
但僅僅是聽不到，就代表遠離了這蕩世的雷雨，就代表這濃重的暗夜不存在了麼？
剛邁出一步，秦君凰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在暗夜中銀亮得刺眼的億萬根飛速下墜斷裂的雨絲。嘩啦啦的雨聲不斷衝撞著耳膜，在耳朵中攪出一圈圈轟鳴的漩渦。
但她清楚地聽到了，雨中傳來的隱隱的哭聲。
因著風雨聲的催化，這哭聲顯得顫抖而遊離，時而尖細拔高，時而低沉嗚咽，遊移不定，似在暗夜的每一個角落，又似乎隻在秦君凰神經質的錯覺當中。
聽去，頗似怨靈低泣。
“嗯……”秦君凰握了握右手，自從右臂複原之後，深藏在右手之中的母親的心髒，也與自己的血脈百十根連接起來，其中所封印的毒術靈能，以增強感官的形式，表現出了最初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