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時候,眉林找了個機會照了下鏡子,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眉梢與鬢角間有一粒米粒大的朱砂色平痣。她以前竟從來也沒發現過。當然,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竟會如此迷戀一粒小痣,未免……未免太孩子氣了。
再然後,她察覺到他的睡眠並不好,每晚都要折騰到筋疲力盡才會睡下。剛開始還以為他是熱衷於男女情事,直到在某一次過程中不經意看到那雙冷靜無波的黑眸之後,留上心,才發現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沒投入過。似乎,做那些事他隻為了入眠。而入了眠之後,哪怕是一個極細微的呼吸頻率改變,都容易把他驚醒。
眉林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很可憐。
她以前也常常這樣,隻因為也許一次的大意,就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等她沒了武功,突然就沒有了這種顧慮,終於能夠安眠至天亮。慕容璟和表麵上看著光鮮放縱,沒想到私底下竟也是如此時時提防,連一個平民百姓都不如。
當然這種同情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眉林不會忘記自己的小命還攫在人家手中。看得出,牧野落梅對她已有所懷疑,這是當初在山林中選擇回到慕容璟和身邊必須要冒的險。但是她不得不回來,就算拿到的解藥起效再慢,那至少還是解藥。沒有解藥,她會死得很難看,曾經有無數前輩向她證明過這一點。
定定地看著燈火通明的房間一角,眉林想到次日可能會麵臨的試探,突然覺得自己運氣實在是不太好。明明是同時被他帶回來的,為什麼阿玳就沒她這麼多麻煩?
難道是不能太順從?她心中疑惑,側躺著的身體卻一動也不敢動。
男人的胸口貼著她的背心,呼吸平穩悠長,應當是已經睡熟了。有些粗糙的指腹執著地按在她的眉角,因為這個姿勢,她近半張臉都被他溫熱的掌心蓋著。不是很舒服,但也沒到特別難以忍受的程度。隻是整晚亮著的燭光讓她很不適應,無法睡沉。
不能熄燈,不能與他麵對麵地睡,不能躺在他背後,不能翻身……男人的怪癖很多,多到跟他睡在一起毋庸置疑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同時也證明,男人的戒心很重。
在明白到這一點之後,眉林不得不承認,自己打算在此地混解藥的想法有多麼幼稚。
翌晨,當慕容璟和帶著眉林到達與牧野落梅約定的地點時,竟看到旌旗獵獵、鎧甲森寒的肅殺場景。
慕容璟和挑眉,攬著懷中眉林的腰的手臂一緊,將下巴擱在她肩上,怪聲怪調地自語:“這是要搞哪樣名堂?”
與他的疑慮中帶著興味不同,眉林心中湧起強烈的不祥,真想就這樣逃開,而不是由著馬蹄徐徐,眼睜睜地看著離那些正在操練的兵士越來越近。
牧野落梅身著烏黑軟甲,外披淺藍色戰袍策馬而來,身後跟著一個手捧銀色戰甲的隨從。更遠處,讓人意想不到出現在此的人物——慕容玄烈一邊任侍從給他紮緊戰袍的係帶,一邊笑吟吟地向這邊揮了揮手算是招呼。
“今日便讓牧野看看,曾經威震群夷的戰王是否還風采依舊。”來至近處,牧野落梅淡淡地道,示意仆從將戰甲奉至慕容璟和的馬前。雖然姿態冷傲淡漠,但是她眼中的期待卻是難以掩飾。
哪知慕容璟和連看也不看那戰甲一眼,一拽韁繩,繞開兩人繼續往前。
“往事已矣,如今本王佳人在懷,美酒金樽,可不比那枕戈待旦的日子逍遙快活,梅將軍休要讓我再去重溫舊夢。”這是第一次,眉林聽到他用這樣疏離的語氣跟牧野落梅說話,意外之餘也有些吃驚,怎麼也沒想到看上去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他竟然也曾馳騁沙場,號令三軍。
顯然牧野落梅從來沒被這樣涮過麵子,站在原地臉忽紅忽白,好一會兒才掉轉馬頭追上去,怒道:“璟和,難道你要一直這樣消沉墮落下去?”
慕容璟和身體微僵,回頭,看到她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痛心,不由得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一把勾過眉林的脖子,在那白嫩的臉蛋上不輕不重地啃了一口,滿眼懷念地感歎:“你很久不叫這個名字了。既然你想要,那我就穿吧。要是父皇降罪下來,我隻好承認懼內了。”
要不是臉被啃得又疼又麻,加上自己身份不對,眉林隻怕就要笑出聲來。
“要穿就快穿,哪來那麼多廢話。”牧野落梅沒好氣地道,但並沒因為在口頭上被占便宜而生氣,顯然因為他的妥協而心情大好。
“璟和不必擔心父皇,梅將軍已經請示過了。”慕容玄烈已穿好戰袍,一邊調整腰上長劍,一邊走過來。
慕容璟和無奈,隻好抱著眉林跳下馬,先讓眉林見過禮,自己才開口問:“大皇兄怎的也來了?”
慕容玄烈一笑,親自上前取過侍者手中的戰甲抖開,助他穿上,同時笑道:“梅將軍要玩一個極有趣的遊戲,為兄怎能錯過?”
遊戲……一直安靜待在旁邊,盡量縮小自己存在感的眉林聽到這兩個字,不由得打了個寒戰,直覺這個遊戲少不了自己的戲份。
慕容璟和看向她,不悅地道:“傻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給本王更衣!”
慕容玄烈淡笑依舊,微微退開,讓出了位置。
“如果沒有大殿下進言,陛下又怎會答允將戰俘全權交予微臣處理。”牧野落梅道。
隨著她的話,眉林才注意到現場除了著裝整齊的士兵外,還有另外一群衣衫襤褸,神色惶惶的人。他們手腳都被縛串在一起,圈在空地上。密密麻麻的,看上去總有三四百人。
慕容璟和掃了那邊一眼,皺眉問:“到底是什麼遊戲,值得你們恭維來恭維去的?”話中滿滿的酸意,讓人知道他心情很不好。隻有接替慕容玄烈在給他係腰帶的眉林留意到那半垂的眼中,其實沒有任何情緒。
牧野落梅看他差不多已經穿戴妥當,不由得仔細端詳起來,企圖從戎裝打扮的他身上尋找到一絲半毫當年的影子。然而慕容璟和精神萎靡,氣色不佳,被銀光熠熠的戰甲一襯,反而把那一點英俊的感覺也給淹沒了,更顯得平庸猥瑣。
美眸裏浮起濃濃的失望,她別開頭,淡淡道:“與其留著戰俘浪費糧食,不如用之來練軍。”說到這,她終究沒忍住滿心的怨氣,責備道,“酒色已磨光了你的誌氣!”
說完這句,她泄憤似的在馬臀上抽了一鞭,如風般卷往排列整齊的士兵隊伍。
慕容玄烈搖頭,“梅將軍如此烈性,想要抱得美人歸,璟和你可得加把勁了。”丟下這一句,他也悠然地往那邊走去。
慕容璟和抬起頭,眯眼看向正在向士兵訓話的女子,朝陽越過綠色的山林照在她的身上,讓她耀眼得像是整個人都在發著光。
他自嘲地一笑,驀地抱住仍站在麵前的眉林,在她唇上狠狠地吻了下,一臉的委屈,“本王被嫌棄了呀,怎麼辦怎麼辦……”一邊說一邊埋頭在她頸間又蹭又拱,占足便宜。
眉林必須努力才能讓自己站穩,知他並不需要自己的回應,於是沉默地越過他的肩膀看著不遠處的樹林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