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豫虛弱的笑答:“丟棄你的不是武陵何氏……是何家主的丫鬟嫉妒何夫人生下孩子,將你偷走,扔進山裏……後來你被人撿到,又幾經輾轉,送到了梨花婆婆的手裏。武陵何氏不允許血脈流落在外,你爹一直都派人打聽你的下落,隻不過無果罷了……”
“這些,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嗎?”
宋豫笑了笑:“不……自從‘花穀七宿’的稱謂漸漸被傳開,我知道了湘國的梨花穀裏,有一個被稱為‘梨花巫’的女子,能夠相麵預言……這樣的天才,正是我尋找的,我不斷的調查關於你的所有。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的人從你們穀中出來辦事的人口中套出了話,知道了梨花穀的位置。我讓他們盯著梨花穀,然後,趁你們最沒有防備的一天,殺了進去……”
“漱衣,對不起,湘國每一任國師的來曆,都要嚴格保密,就像你說的,這樣方能蒙昧百姓……”宋豫歉意的一笑,“所以我毀滅了梨花穀,將梨花婆婆塑造為你的仇人,這樣,與你有聯係的人,就全部消失了……你隻是我的好徒弟、好妹妹,也隻能依附於我和白教……”
何漱衣淚眼婆娑,“你說得對,如果不是你突然離去,如果我沒有走進塵世、嫁給謝珩,我真的會一無所知的聽你的安排,努力做好國師,還會以此為榮……我記起了,那時候我留在穀裏等你回來,是師父日夜追殺我,把我逼出了梨花穀。現在我已經能明白她的用意了,逼我出去,我才有改變的可能,而她如願了,我遇到了謝珩。因為想和謝珩一起生活下去,我改變了,我開始抗拒你為我安排好的路,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微哥哥,你們宋家造出一個又一個無辜的祭品,殺死他們原本的親人朋友,玩弄他們的心。”何漱衣錚錚切切道:“你真的覺得,為了權力,就可以這樣喪盡天良嗎?!”
宋豫沒有回答,他記得父親生前說過,自幾百年前巫教分裂為黑白兩派開始,兩派為了爭權奪利,爭鬥、廝殺,付出了許多血的代價,仍然誰也不讓誰。到後來不想再打了,兩教便達成共識,以推選國師的方式交替攝政。
至此,漫長的殺伐結束了,用每六年犧牲掉國師和他的親人,換取黑白兩教幾百年相安無事,這樣的交易宋豫認為很劃算,就如他的先祖們也都認為很劃算一樣。
那麼,他們錯了嗎?
謝珩冷眼睨著宋豫,從地上撿起一支劍,交到何漱衣的手裏。
她接過,對上謝珩的眼,哭著喃喃:“我……”
“別難過,心裏怎麼想,就怎麼做。”謝珩是巴不得一劍捅死宋豫的,但他吃不準漱衣會怎麼選擇。
何漱衣握著劍,走到宋豫麵前,顫抖的舉起。
宋豫沒有躲避,也不還擊,就這麼笑望著她,一如既往的溫柔。
微哥哥,你可知這份溫柔於我而言,最是殘忍?
她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她的仇人,如不報仇寢食難安!可是,他和她一起徒手挖墳,哄著她開心,帶著她走出失去親人的悲愴,給她重新站起來的勇氣。縱然他是在演戲,可她卻深深的入戲了,曲終人散,驀然回首時,她已然走不出來了。
何漱衣放下了劍,別開目光。
“我已經殺了這麼多人了,一樣是喪盡天良吧……”她忍痛道:“你走吧,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我不想再憶起微哥哥這個人。”
“漱衣……”
“你走吧。”何漱衣丟下劍,轉身不再看他,視線接觸到謝珩,心酸的一塌糊塗,跑上去撲進他懷裏。
謝珩抱緊她,把她壓在自己胸口,冷冷看一眼宋豫,催道:“還不快走?”
宋豫失笑,捂著胸口站起,看著輝煌的白教毀於一旦,看著自己的手下死的死、廢的廢,很奇怪的,他竟然沒有功敗垂成的扼腕之感,反倒覺得無比輕鬆。
他終於不用再欺騙、利用自己喜歡的人了。
冷風夾雜著血腥味吹來,似是將宋豫吹得一顫,忽然間心裏就生了悲涼。
當初,他編織何漱衣記憶的時候,曾想過,是將自己編織為她的師長,還是愛人。
他沒有多做猶豫就選擇了前者,棋子隻要忠心就好了,愛他反而是麻煩,不是嗎?
可是現在,看著她在別的男人懷裏哭,一股後悔的情緒如萬箭穿心。
如果那時候,他將自己編織為漱衣的愛人,那便不會有今天了吧。
宋豫覺得自己好可笑,因為直到現在,他都想不起來自己是從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也許是和她在梨花穀朝夕相處的那些時日,也許更早,早在她被拖行到他麵前時,他就淪陷在了那一雙仇恨、堅韌的眼眸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