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所有人都可吃著幹糧同時對旁人耳提麵命,伍雀磬的印象裏,咀嚼一旦與言語並行,總會變得唾沫橫飛、且唇抹油光,歸結為一字,便是醜。
馬含光則不然,他一大口吞下食物,側腮鼓出不小的高度,這時或會停頓,也可能為著伍雀磬一些沒頭腦的說辭唇畔露出冷笑。那薄而蒼白的嘴唇仍舊幹淨,閉合著,似柳葉新裁的形狀,連那並不刻意維持優雅的咀嚼也難能指責其粗俗。第一口咽下,順頸部下視,凸起的喉結微微滾動,伍雀磬立時要隨其咽一口口水,隻覺那被他吞下的食物也有著得天獨厚的運道。
“看夠沒有?”馬含光並不會等嘴巴徹底空暇才去訓人或冷嘲,他就是邊吃邊與她樹規矩,她才會覺得那淡而無味的冷饅頭又有了些未為可知的好滋味。
“能看不比什麼都好?”伍雀磬回他一句並不相幹的話,見馬含光皺了眉,眼望去別處。終於成長後變作刀雕斧鑿的冷峻麵相,隻一瞬眸色的黯淡,哪怕是整個天際的暮靄,也於其身旁消了色彩。
東越海港,伍雀磬未落地便見了許多身高體壯的勞工。此地氣候與內陸不同,潮濕而炎熱,那群人作堆地擠在一處,光著膀子,喧喧嚷嚷,與伍雀磬想象中清新又陽光明媚的海天一色、浪輕沙白大不相同。
她上輩子並非未見過海景,但無論崇山抑或峻嶺、滄海或是深湖,都是九華山上下來的一段過路,既非歸屬,也沒時間給她駐足欣賞。
其實除了賑濟災民、除魔衛道,世間還有許多美好之處,可惜都被她錯過了。
什麼重來一世,不負這世間大好河山,不走那當年歪曲之路,伍雀磬偷眼瞧了身邊漠然闊步之人,值不值得,唯有走下去。
烈陽很曬,萬事萬物都變得明亮又耀眼,可惜海風隻管那礁岸沙灘上的一點區域,稍一遠離,便熱得人隻想躲藏。
馬含光與她從人群間穿過,零星的言語俱是有關砌沙、淘沙、雕沙大賽的消息。似乎是東越沿岸的一個傳統,每年雨季未至前,此地各勢力不比人多、不比刀劍、也不比財粗,隻比細沙雕砌出各種擬人擬物的形態,是兵不血刃卻又各方競逐的一場友好較量。
就連萬極的東越分壇都參與其中。看來遠離內陸,那所謂正邪不兩立的分野也沒有那麼鮮明。原本當地人就過得悠哉又富足,養珠、捕魚、通商,總有一種簡簡單單安居樂業的方式,誰願意吃飽了撐的沒事打打殺殺。而萬極七間分壇,最早一間便落地此處,多年經營也成為最為富庶的一座分壇。
碼頭出來便是寧海村,熱鬧又格外簡樸的小村,木造的房屋,最高不過兩層。村中種滿各種芭蕉、沉香、鳳凰木,村正中有棵碩大無比的老榕樹,枝繁葉茂,篷蓋四方。其上掛滿連串彤紅的燈籠,以及村民許願的寶牒,一眼可見的紅紅火火。
並不是所有人都可吃著幹糧同時對旁人耳提麵命,伍雀磬的印象裏,咀嚼一旦與言語並行,總會變得唾沫橫飛、且唇抹油光,歸結為一字,便是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