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七章(1 / 3)

靜靜的夜晚,靜到可以聆聽花兒悄悄綻放的聲音。

細薄得像絲綢般的花苞飽漲,端口已輕輕裂開,隱約可以窺見嫩黃的花心,每次,等待花開,總是忍不住感到焦慮,細微的一點一滴開放流失的生命,可知道有人在全心全意地期盼它嗎?而每每,她等得睡著了,或是在掉轉過頭不經意的刹那,那花便乍然怒放,就是吝嗇得不肯讓她看到那開放的神秘瞬間。

這一次,她大概可以見到花開了。因為今夜——她注定失眠。

玻璃燈盞在暗紅色的木桌上搖蕩著散發出暈藍色光焰的火苗,穿著白色衣袍的短發少女雙手托腮怔怔地凝望著窗前的花。

窗外,夜已深深。重創英軍的歡慶過後,大家都累了,肉體的疲憊、精神上的愉悅加上令人放鬆的酒精,除了城牆上的哨兵,全城的人都已經沉沉地睡去。而她,大概是奧爾良之夜裏除哨兵之外惟一不眠的人吧。

小聲地歎著氣,把尖尖的下頜放在交叉的十指間,水藍色的眼眸暈染了夜的氤氳,柔嫩的臉、微紅的唇,那固執的脆弱的迷離的眼神,令窗外的那個人不覺間也看得癡了。

有些事,明明知道是錯誤的,卻沒有辦法與內心深處莫名的期盼相抗衡。盡管一再地警告自己說:不,不可以!也還是沒有用。貞德,他的女孩,正在無聲地哭泣呢,為了他的反反複複,為了他的不可捉摸……

如果可以更純粹一點,純粹到不參雜絲毫感情成分,那他一定可以表現得更為出色吧,可以讓貞德為了他的微笑而微笑,可以讓貞德為了他的痛苦而痛苦,為了他,化身為染滿鮮血的聖戰天使也毫不猶豫。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做不到……為何還是會掙紮會痛苦?

她完全就和他所期待的一樣,會成長的少女,頑強倔強的少女,得到了民眾們的信任,得到了士兵們的擁護,解救了奧爾良,這一切,都按照他心中的劇本在順利上演,接下來也該繼續按他最初設計的發展才是……但,惟一脫軌失算了的是,他竟然發現自己對她有了真正的不能否定無法切斷的感情。

小小的柔弱的少女,站在暗夜的街道,肩膀不斷起伏,低聲地哭泣著,夜晚的花夾道紛飛,落滿少女那貴重的黃金色長發,在那個時候,牽住他的腳步,讓他回頭的,其實並不是陰謀與利用,那時還沒有想到那些,沒有想到欺騙與陷阱,那一瞬,任馬兒帶他回頭的,就隻是不想讓她再落淚的感情……

珍珠般細膩的肌膚,不斷落下淚珠的水藍色眼眸,那句:我不想離開你。霎時,讓原本冷硬的他的心,也縈生了淡淡的繚繞如煙如霧的不舍……

隻是不舍而已,很輕很淡的不舍得而已。想把這單純的愛慕他的少女留在身邊,是緋宵之月迷惑了心神的緣故嗎?他竟然想到了那則傳說,想到了一個可以幫助自己奪回實權的計謀,沒錯,計劃一步步地、有條不紊地在實現著,通過少女對他沒有懷疑的信賴與愛情。而失去秩序的卻是自己這顆讓他開始感到害怕感到無法掌控的心……

看到她中箭的那一刹那,心口如被重錘敲擊,那時,就明白了,自己……自己不可能對她再純粹決絕了。迷失的心怎麼可能還能夠做到絕情的純粹?

而真正傷害到自己的,卻是她故作勇敢的笑容。為了他,少女用力地微笑著,意氣風發地跑向樹叢裏的軍隊中,孤單的小小的背影慢慢地在瞳仁中模糊了起來,那明明很害怕,卻壓抑下去,以凜凜之姿站在隊前的少女,她知道嗎?她的微笑傷害了他……

絕對的愛、絕對的信任、絕對的純白之光,會刺傷黑暗中棲息的妖魔。他像個暗黑的魔法師,操縱了光潔天使,卻因為貪看那潔白的羽翼,而被刺瞎了眼睛。

純白的生物,好可怕呢……

純白的少女,好向往呢……

騙人與被騙,你不知道哪種更幸福。如果你選擇前者,那麼,你一定沒有欺騙過誰吧……那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小心,提醒自己絕對不能愛上獵物的疲憊會讓人的靈魂也變得殘破的……

花開之夜,破城之夜,人們已經入睡的深深暗夜,隻有一盞燈依舊固執守候的奧爾良啊,請讓我釋放我的靈魂吧……

纖長的手,推開窗子,他帶著暗夜的清涼,出現在她的麵前。

查理他很像是——暗夜天使。

這是什麼時候自己衍生的感覺呢?

他總是在暗夜出現,披罩著像用薄薄夜霧製成的外衣,連結著延展至無邊深夜的黑暗,而淺金色的頭發飄拂一身,又反射出暗夜中閃爍的星子般依稀的璀璨光點,她曾經這樣形容,而他卻笑著說:不是星光,是螢火蟲……

星光雖然遙遠卻泛著淡淡的溫暖,螢火蟲可以捕捉,卻寒冷孤單……

不喜歡他這樣自喻呢,但偶爾,在查理深邃的有如幽遠夜空的眼眸中,的確升騰著她看得到卻看不懂,無邊無際的憂傷與寂寞……

一如,此刻……

他站在窗邊,背後是無邊的暗夜。淺淺地微笑,凝望著自己,那眼神無比的溫柔卻也無比的憂傷。

“對不起,貞德,我來晚了。”他輕輕地笑著,變魔術般地拉開與夜連接的曳地黑袍,捧出的是大把美麗得令人屏息的月光花,“為了慶祝你的首戰大捷,我去找祝賀的禮物,忘了和你講,真是對不起。”

美麗的皎潔的月光花大大的花瓣菲薄的透明,潔白中又晃動著被夜色沾染而呈現的透明藍。纖巧的少女張開雙手環抱那仿佛就要盈滿出來的大捧的花束,美麗的花足以讓所有的疑惑與質問凝結成若有若無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