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坦白(1 / 3)

清晨, 陽光從樹林那邊漫射過來,溪水裏映著參差錯落的樹影,心月臨水而立, 望著水裏飄曳的青荇。

昨日一宿未眠的人很多, 心月是其中一個, 人雖然躺在安全的營帳裏, 可隻要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是翠雲峰下廝殺的場麵。

以及趙霽那一張映著月光的、絕情冷酷的臉。

離開趙府時,趙霽到流英軒來找她, 主動抱了她, 在她耳邊誠懇說等他回來,那一瞬間她眼眶發濕, 差點落了淚。

她以為在他心裏,她還是不一樣的,也許回來那一晚他說的是真的。

他,心裏是有她的。

可是結果呢?

結果是, 在生死麵前,她連讓他猶豫的資格都沒有。

換句話說,她連做人質的資格都沒有。

回顧昨夜情形, 失望和羞恥並至心頭,心月深吸一氣, 望著樹林上的日光自嘲苦笑。

也好,沒資格也好, 知道徹底沒資格, 就不必再抱幻想了。

那一根刺, 是時候拔走了。

心月轉身, 看到迎麵走來的人, 一愣。

今日天晴,日照明朗,居雲岫領著璨月駐足,肌膚在日光裏透著霜似的白。

“郡主。”

心月行禮,居雲岫示意不必,開門見山:“我派人送你回長安吧。”

心月訝然,看到居雲岫眼裏的誠懇,胸口一股暖流淌過。

離開趙府前,居雲岫承諾過會護她周全,她是來兌現的。

其實,昨天的那一場對決,最終無論是誰勝出,她都不會有太大的危險,反倒是居雲岫,如果沒有戰長林及時殺來相救,眼下必然已成神策軍的刀下亡魂。

她這樣聰明,一定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可就是在這種情形下,她仍然願意承諾護她。

心月百感交集,苦笑道:“都沒能幫上郡主什麼忙……”

居雲岫眼眸微動,道:“是我為難你了。”

溪水從身後潺潺流過,心月雙手交握著,猶豫片刻後,低聲道:“他……是不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居雲岫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趙霽,沒有否認。

心月手指絞緊:“那趙府……”

居雲岫知道心月的顧慮,坦言:“你是在擔心你的女兒?”

心月咬著唇,點頭。

趙霽雖然沒有殺聖人,可是他殺了太子,殺太子,一樣是謀反。謀反大罪,抄家滅族,按理來說,她這個侍妾都逃不掉的,就更不必提她跟趙霽的女兒了。

“在長安,你叫什麼?”居雲岫忽然問。

心月抬眸,回道:“李蔓青。”

被秦嶽救上來後,他有一次問她姓名,她不想透露身份,轉頭看到河岸上碧青的蔓草,於是就胡謅了這一個。

“孩子呢?”

“秦笑笑。”

“那你就是李蔓青,孩子就是秦笑笑。”居雲岫鄭重道,“你不提,你母女二人便跟趙家一事沒有關係。”

心月明白這是又一個承諾,動容之餘,牽掛道:“那府裏的依依呢?”

如果趙家不能幸免,那那個用來替代笑笑的女孩又該如何處置?

難道,要替代笑笑去死麼?

居雲岫沒做聲,心月的心又提起來,想著那個跟笑笑六分相似的孩子,五味雜陳。

沉默半晌後,心月請求道:“郡主,讓我最後見他一麵吧。”

趙霽被關押在營帳裏,一夜無眠。

跟從他十餘年的家仆延平在後半夜被處死了,剩餘的那一批神策軍跟著殞命,他現在可以說是孤家寡人。

邙山外麵是怎樣的情況,他一無所知,居雲岫、戰長林二人是怎樣處理留在獵場裏的朝臣貴胄的,他也無從得知。

看帳外守衛的情況,洛陽城裏的守軍是還沒有趕來支援的。

難道,老天是真的要亡他於此了?

趙霽不甘心。

帳外傳來低低交談聲,趙霽認出這個聲音,精神一振。

很快,氈帳被掀開,一名侍衛領著心月走進來,然後放下氈帳退離。

趙霽看著眼前的心月,心口震動。

二人都整宿沒睡,眉眼間罩著疲憊的神色,然而不同於心月的哀愁,趙霽的眼睛裏還有複雜的興奮。

“他們可有為難你?”

趙霽先打開話茬,人雖然是被五花大綁著,坐在地上,可聲音並不顯狼狽卑微。

反倒是站在他麵前的心月有些無所適從,靜了一下才道:“沒有。”

趙霽目光向帳外一掠,侍衛有意不留在裏麵,而是退在外麵守著,明顯是留空間給他二人敘話。

趙霽斷定:“是居雲岫讓你過來的?”

心月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樣的判斷,轉念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喉頭一沉。

他果然是聰明人,隻一眼,就能看透一切。

“不是,是我自己想來的。”心月知道趙霽已猜出她的來意了,不再拐彎抹角,坦誠道,“邙山已被郡主掌控,大人,束手就擒吧,弑君謀反乃是大罪,如果您願意投降,郡主或許可以饒恕趙家。”

趙霽眼神沒多少變化,隻是聲音裏透出諷刺:“她能讓我走到今日這個地步,就沒有想過要放過趙家。”

心月眉心微顰:“郡主並非狠戾之人,趙府上下一百多條人命,如果不到萬不得已,郡主不至於……”

“你太抬舉她了,”趙霽打斷,“如果她不狠,這天下不會有狠人。”

似不再想聽心月替居雲岫勸降,趙霽觀察著帳外情況,開始壓低聲音交代正事:“洛陽城內還有十萬守軍,離邙山最近的安定門駐軍三萬,將領是懷化中郎將鄧敬,他曾受我恩惠,獲悉邙山情況後,一定會前來支援。你稍後假意向居雲岫投誠,以回府探望依依為由,爭取一個外出的機會……”

“大人,”心月不想再聽這些計謀,“我不是來幫你的。”

趙霽抿唇,目光從帳外收回,投向心月。

心月清楚地從他眼神裏看到一層層散開的不悅之色:“那,你是來勸我死的?”

心月一窒。

趙霽扯唇哂笑,笑聲蒼涼鄙薄。

“你以為我死了,你們就可以活著嗎?”

趙霽心裏蔓延開極大的諷刺和悲哀,居雲岫今日派心月來勸降,目的無外乎是要他認罪伏誅,替肅王府鋪完最後一程路。他可以理解心月的恐懼,膽怯,可是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寧肯倒戈居雲岫,也不願意相信他?

“心月,我自認待你不薄,這個時候,你不該如此。”

趙霽壓著火,盡量用溫和的語氣喚回心月的選擇,可是這所謂的“溫和”像極一把按在鞘裏的刀,鋒芒雖被藏著,殺意卻已砭透人的骨頭。

心月攥緊的掌心裏滲開冰涼的汗,整個人也像被摁進雪水裏,從頭到腳僵冷著。

“那,我該如何?”心月眼圈發紅,失笑道,“生死麵前,該如何選,大人不是剛教了我麼?”

趙霽心一震,想到心月諷刺的那一件事,解釋道:“居雲岫以你做人質,我若就範,你我都沒有生路可走。”

“那大人的意思是,隻有你活著,我才有希望活著了?”

趙霽沒有反駁,或許很殘酷,但這是事實。

心月眼眶更紅,悲憤的淚潸然欲墜,趙霽道:“心月,別忘了,依依還在他們手上,居雲岫心狠手毒,並非善類,你隻有聽我安排,我們一家三口才有生路。”

這是心月第一次從趙霽口中聽到“一家三口”這個詞,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個詞可以如此荒唐,如此刺耳。

“那這條路,大人自己走吧。”心月身心俱疲,不再想自取其辱,轉身往外。

趙霽憤然嗬斥:“心月?!”

心月腳步一頓,刹那間,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湧上心頭。

“忘了告訴大人,府裏的孩子並不是你的依依。”心月回頭,回神時,話已放出,她悲恨地盯著趙霽,沉聲道,“還有,我在長安已有新家了,我們母女跟大人並非一家三口,這條路,請大人自己走。我……要回家了。”

心月掀開氈帳快步離開,侍衛跟著進來,寸步不離守著趙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