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番外(六)(1 / 3)

心月又一次被噩夢驚醒了。

夢裏的趙霽睡在她身邊, 臉龐蒼白而陰鷙,用一種仇怨又悲切的眼神望著她。

她掀開被褥下床,驚見床上的趙霽孤零零躺著, 沒有四肢, 沒有身體, 隻有一顆長發披散的頭。

發絲底下, 則是一雙緊緊地攫著她的、猩紅的眼睛。

她大吃一驚,掉頭跑, 身後狂風大作, 不多時,便傳來“咚咚”的聲響, 以及趙霽清冷微慍的呼喚。

——心月,你去哪裏?

——心月, 你等等我, 我陪你一起去。

嚴冬漫長,三更半夜的風裹挾著深巷裏幹枯的樹杪, 投映在窗柩上的暗影似從地獄裏攀伸出來的利爪,心月撐床坐起, 大口喘息著。

屋裏黑暗, 床帳裹著一張靠牆的架子床, 床上僅睡著她和笑笑, 大概是被她吵醒,笑笑茫然地睜著大眼睛。

“笑笑……”

心月驚魂未定, 慚愧地抱起她, 便要安撫, 突然從她的臉上看到趙霽。

“啊!”

心月一聲尖叫, 撒手瞬間, 房門被人推開。

來人身形高大靜默,一雙眼深沉有神,進來後,立刻摸出櫥櫃上的火折子點燃油燈,然後大步走到床前。

笑笑被摔在床頭,嗷嗷大哭,心月蜷縮在一角發著抖,滿眼驚恐。

秦嶽眉頭一斂,先抱起笑笑,一邊嫻熟地哄著,一邊悄聲開門離開。

不多時,哭鬧聲停下,秦嶽把熟睡後的笑笑放在自己屋裏,返回心月房中。

油燈昏黃,心月單薄身影投映在床帳上,瑟瑟地抖著,仿佛一塊被疾風卷裹的碎葉。

秦嶽神色更沉,上前坐下,用被褥包裹住心月。

溫度從被褥裏傳來,也從男人堅實有力的臂彎裏傳來,心月慢慢從夢魘裏掙脫,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龐。

“秦嶽,我……”

“是夢,”秦嶽隔著被褥抱她,目光堅定,“不是真的,別怕。”

心月悲痛交集,眼淚湧得更凶。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離開洛陽的第一天起,趙霽就開始陰魂不散,以各種方式、形態出現在她的夢裏。

或是糾纏她,或是撕咬她,或是像剛才那樣追逐她,呼喚她……

“我殺了他……他不會放過我的。”心月回想剛才那一幕,難掩恐懼,“笑笑是他的女兒,她也不會放過我的,是不是?”

秦嶽聲音堅定依舊:“不是。”

心月淚下數行,埋頭進他懷裏,大哭起來。

“秦嶽,我不想再做這樣的夢了!”

“……”

床帳上,兩個人影相擁在一起,哭聲撕心裂肺。秦嶽心痛如絞,卻又不知該如何撫慰,抱緊懷裏人,眉目陰沉。

次日,秦家酒鋪比往常晚開張了半個時辰。

心月在櫃台前給客人沽酒,眼瞼底下有一圈明顯的青痕。

隔壁是一家剛開張不久的燒餅鋪,老板姓羅,有一位極愛跟人家長裏短的寡婦。日上三竿後,客人漸少,羅大姐揣著手走到酒鋪櫃台前來。

“秦娘子,昨夜又被你家相公折騰壞了吧?”

心月一愣。

羅大姐伸手指指眼瞼,意思是心月疲憊的痕跡太明顯,指完後,又壓低聲道:“昨晚上我起夜,聽到你們那邊哭聲斷斷續續的。怎麼,小秦這麼不知輕重的?”

心月羞惱:“羅大姐,你胡說什麼呢?”

“哎喲,這有什麼?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羅大姐語氣鄙薄又促狹,便要再說什麼,眼睛忽然一直。

櫃台後,秦嶽拎著兩壇酒出來了。

隆冬天寒,長安大街上人人都是棉衣夾襖,一層層地把人裹得粽子似的,唯獨秦嶽,一身深灰色缺胯衫,收袖束腰,襯著那寬肩長身,猿臂蜂腰,可真是越看越精神。

羅大姐唇角微翹,招呼道:“小秦來了,吃過早飯沒有?大姐去給你拿個燒餅來!”

“不用。”秦嶽漠聲,拎著酒壇放在櫃台上。心月來幫忙,夫婦二人一人倒酒,一人握酒笠,默契十足。

羅大姐心裏嗤一聲,走回自己的燒餅鋪,很快後,便捧著一張熱騰騰、香噴噴的燒餅來了。

“小秦,這張餅是剛出爐的,正熱著,你快吃!”羅大姐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燒餅塞進秦嶽懷裏,“你說你這樣壯,不多吃點,能填飽肚子?”

秦嶽打開包燒餅的油紙,拿起心月的手,將燒餅送到她手裏。

“……”羅大姐的笑容僵在臉上。

“多謝。”秦嶽略一點頭後,繼續忙活。

羅大姐嘴唇抽一抽,看他二人半晌後,翻著白眼走了。

心月到底沒吃那塊燒餅,放在櫃台上,神色帶了些黯淡。

聽街坊說,羅大姐的這家燒餅鋪是兩個月前開張的,那時候,她正在長安,家裏就秦嶽和笑笑。

心月乃教坊出身,怎會看不出來羅大姐對秦嶽的意思?想來在她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羅大姐沒少來找秦嶽攀交。

念及此,心月不由鬱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