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番外(十四)(1 / 3)

十四歲的生辰像一場令人猝不及防的煙花, “嘭”一聲,炸開了封藏在心底的秘密。

這天夜裏,居雲岫做了一個夢, 夢見漫山遍野的狼包圍著自己,爭先恐後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我?是不是喜歡我?”

月光幽藍,望不到盡頭的狼群像烏泱泱的河流,幾乎要把她吞沒, 她掉頭跑開, 狼群追來,關於“是不是喜歡我”的質問如同魔咒。

——才不是,才不是, 才不會喜歡你!

她心裏這樣想, 拚命反詰,可是嘴巴發不出半點聲音。

戰長林也做了一個夢,在他的夢裏,被堵住喉嚨的居雲岫嫣然一笑,柔聲說:“我喜歡你這樣的郎君。”

他心如鹿撞, 趕緊說“我知道”, 說完像生怕她會反悔似的, 伸手攬住她,承諾:“我願意做你喜歡的郎君。”

醒來時, 腦袋底下的枕頭已到了懷裏,戰長林斜躺在床榻裏側, 抱著枕頭喃喃有聲。

戰平穀在外麵喊人喊不應, 闊步進來,皺緊眉頭盯了半晌後,掀開被子。

“哎呀——”

眼瞅著麵前光條條的一個人, 戰平穀“花容失色”,匆匆掩麵逃走。

一刻鍾後,戰長林穿上衣服從屋裏走出來,戰平穀人在院中,回頭對上他幽怨的眼神,腳底抹油。

一邊溜一邊反抗:“又沒占你便宜,追著我打做什麼?!”

居雲岫又開始不搭理人了,每次碰上,要麼三言兩語,要麼就視而不見。

戰長林知道緣由,所以並不發怵,每日從練武場上下來後,按時前往香雪苑。如果居雲岫執意不肯見,他便故技重施,在王府裏製造偶遇。

“所以你是憑什麼認為,一個不要臉的郎君會是一個很乖的郎君?”

事不過三,第四次在回廊裏被戰長林偶遇後,居雲岫開口揶揄。

戰長林臉皮果然很厚:“因為不要臉,不怕挨訓,大人說什麼便是什麼,所以很乖。有問題嗎?”

“……”

居雲岫腹誹強詞奪理。

戰長林環胸跟在她身側,頭歪下來:“那你以為的乖,是怎麼個乖法?”

他歪頭,束在腦後的馬尾一晃,柔順發絲拂過肩頭。居雲岫心尖也似被掃過,微微抿唇:“至少該是個知書識禮,有羞恥之心的。”

戰長林沉吟:“那你這話的意思便是,我既不知書識禮,也沒有羞恥之心了?”

居雲岫默然,眼神裏略微有些悔意。

廊外雨聲淅瀝,八月了,深秋的雨一場接一場,滲著日漸轉涼的風。戰長林目視著前方,不再吭聲。

不多時,二人行至廊口,璨月上來撐傘,被戰長林伸手奪走傘柄。

居雲岫會意後,欲言又止。

果然,戰長林借著撐傘的由頭,護著居雲岫,光明正大地進了香雪苑,而後又走上主屋前的石階。

“王爺一向重禮數,我不懂,今日跟你學一學,學會再走。”

戰長林收起傘扔給璨月,一臉自以為的嚴肅神色,居雲岫心知被他算計,先前那三分悔意蕩然無存。

雨越來越大,天光黯淡下來,案上燃起一盞燭燈。二人跟往日一樣,麵對麵席坐,居雲岫給戰長林扔去一本《周禮》。

“自己看,不許煩我。”

戰長林接住,目光留在案上那套筆墨紙硯上,笑著應下。

諸葛筆、李廷圭墨、澄心堂紙、婺源龍尾硯……居雲岫現在用的,是他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後可以為良……”懷著滿足、竊喜的心情,戰長林握著書搖頭晃腦。

居雲岫提要求:“不許念出來。”

戰長林解釋:“不念出來,很容易睡著的。”

居雲岫執筆蘸墨:“那就回你自己屋裏去念。”

戰長林聳眉,想起自己是來扮乖的,便不辯駁,安靜地翻起書。

大雨滂沱,不住澆潑著庭院,打濺著落葉鋪陳的地磚,時有秋風卷入,燈盞裏燭火哆嗦。居雲岫臨摹了一遍《九成宮醴泉銘》,瞄一眼對麵,果然,不過是半個時辰的功夫,戰長林便已抱著書趴在書案上了。

居雲岫腹誹懶鬼,收回目光,便欲挪開宣紙上的鎮紙,手指微動後,又挑眸望過去。

燭光幽微,戰長林枕臂而眠,臉龐露在外,覆下的睫毛纖長,鼻梁英挺似山峰。大概是因為陰天的緣故,他膚色更顯冷白,像大雪後的原野,居雲岫沒忍住,鬼使神差地,伸手在他鼻梁上畫了一筆。

戰長林眼睫微動。

居雲岫匆匆收手,故作泰然地放下筆,餘光偷瞄著,發現人並沒有醒。

唇角不由微挑。

居雲岫再次拿筆,蘸墨後,湊近戰長林,在他臉頰上慢慢添了一筆。

“笨蛋。”

畫完後,居雲岫低聲宣布,然後收走謄寫完的書法,晾在一側,再重新鋪開一張宣紙,繼續提筆臨摹。

大雨如注,嘩啦啦震響於耳廓,戰長林眼皮微微睜開一條縫,盯著對麵得意的少女,在心裏說:笨蛋。

居雲岫專心練字,全然不覺,又一盞茶的功夫後,一篇《黃庭經》臨摹完畢。她放下筆,滿意地看著宣紙上嚴謹工整、平正峭勁的字,欣賞完後,抬頭朝對麵看。

戰長林仍是趴在那兒,睡眠正酣,像一頭安靜的、盤著尾巴的花臉狼。

居雲岫忍俊不禁,默默看了一會兒,拿出藏在案底下的一個木匣,打開後,取出裏麵的木雕。

木雕的少女笑靨如花,裙琚前,盤臥著一頭傻乎乎、笑嘿嘿的大尾巴狼。

次年開春,滄州有戰事傳來,戰長林跟著戰青巒前去平叛。

大概在他離開長安的半個月後,居雲岫開始收到他從前線寫來的信。他的信並不長,可是數量多,有時候明明是一件事,硬是被他拆分成兩三次敘說。

信件一般都是午後送至王府,居雲岫會等湊齊三封以後,再統一回上一封——她的信是很長的。有一次,在等待三封信件集齊的日子裏,戰長林又從滄州寫信來,或許是等回信等得太急的緣故,這一封信的字跡格外潦草,連信函上的“居雲岫”三個字都沒法看。居雲岫氣惱地在回信末尾裏威脅他練字,如果練不好,以後就不要再寫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