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矮山上一個亭子裏,趙崇景東向趺坐,好像坐在一個狹窄黑暗的盒子裏,萬事萬物仿佛沒了蹤跡,天地隻是一個盒子,而他是這盒子裏除了黑暗的唯一。
混沌黑暗被日出打破,仿佛身處的黑暗盒子被人揭了蓋一般,一絲暖陽斜斜的切開黑暗,破開混沌,萬物又在這無影寧靜中蹤跡可見。
山腰老舊的石階,階旁蒼翠的大樹,樹上搖曳的樹椏,椏上鳴叫的雀鳥。
小蟲吮吸著露水,露水依著草葉,野草蔓延曲徑,曲徑直通孤亭。
矮山孤亭仿佛一張圖畫一般攤展開來,不,不是圖畫,這是能觸碰的真實。
趙崇景眼中混光已澄亮,兩對珠子在斜陽映照下閃動,倒不像眼珠,反而像兩盞小燈。
趙崇景隻覺得映眼光明毫不刺目,帶著這一絲柔光,他的眼睛回來了。
小聰明站在他後麵替他護法,說是護法,其實隻是伸著腦袋看趙崇景在幹嘛。
趙崇景傷眼以來,到現在第一次張開。
但他實在高興不起來,心中思緒萬千,童月紗,方圓,還有那神秘的黑球,更別提一團亂麻的劫案。
趙崇景歎了口氣,看著這片風光無語。
沿著下山曲徑,趙崇景又閉上雙眼蒙上藥布。
三狗已嫌這道觀太過無聊,進城打探風聲去了。
小聰明代替三狗走在前頭,不時回過頭來看這瞎子,怎麼不用扶著他也能走這麼崎嶇的小路。
忽然一陣清肅笛聲遠遠穿過重重林蔭蔓延而來。
趙崇景不由停下腳步,出神細聽,小聰明卻沒太大反應,反倒察覺趙崇景停下腳步才回頭。
小聰明看著他的樣子饒有興致,打斷道:“怎麼樣,這笛子厲害吧。”
趙崇景笑著點了點頭,道:“我雖然不懂音律,但好歹還是聽得出來的。”
小聰明回頭看了看,笑道:“原來你也不懂。”
趙崇景笑笑。
兩人隨著笛聲,蕩漾在山間曲徑,不多時已回到觀外。
彎曲山徑貼著冰寒觀的院牆,趙崇景跟小聰明站在圍牆偏門外。
笛聲從門裏傳來,小聰明正打算一把把門推開,趙崇景伸手攔了下來。
不料正在這時,笛聲已停了。
小聰明這才又把門推開。
趙崇景隨著小聰明進門,小聰明朝著院內涼亭裏的馬白笛道:“馬師傅早。”
馬白笛應答。
趙崇景朝著馬白笛一躬,道:“馬待詔慷慨展技,笛藝超凡,在下拜謝。”
馬白笛笑了一聲,道:“足下倒是個體麵人,不知大名?”
趙崇景走上亭前,朝著馬白笛輯手道:“在下趙崇景。”
馬白笛皺著眉,道:“我好像不知在哪聽過這名字。”
趙崇景苦笑:“大概是在衙門的招貼上吧,在下身負劫餉冤屈,這回來京兆就是來證清白的。”
馬白笛看著麵前這人,眼神頗有些玩味,笑了笑道:“原來是那罵官劫餉的趙崇景,你膽子倒是挺大的。現下京兆各處都在找你,我若報官,你怕是難逃一劫吧?”
趙崇景正色道:“大丈夫行不改名,更何況馬待詔若是那種貪圖名利的人,就不會躲到這裏來了。”
馬白笛哈哈大笑,道:“我雖不是這種人,但其他人呢?你可知道你現在賞格多少莫?”
說話間,馬白笛看了看趙崇景背後一臉驚訝的小聰明。
趙崇景苦笑道:“一識高人,也管不著那麼多了。”
馬白笛笑聲戛然而止,良久後緩緩道:“請坐。”
小聰明還在愣著,趙崇景已側身坐在涼亭石凳上,甚至連伸手試探都沒有。
馬白笛一直覷著趙崇景,這人是真瞎還是假瞎?
馬白笛道:“我怎麼知道你就是趙崇景?”
趙崇景沉默了片刻,道:“趙崇景身上當然帶著武功。”
馬白笛道:“當然。”
趙崇景把手放在石幾上,拇指緊緊貼在上頭撚動,未幾那石幾上忽然冒出縷縷白煙。
趙崇景把手拿開,那石製的幾案上已多了個半寸的小圓坑,就跟他的拇指大小相仿。
馬白笛像是不敢置信,伸出手摸了摸,那小坑邊緣尤帶棱角,坑底圓似指肚,倒像混若天成一般。
良久後馬白笛吐了口氣,緩緩道:“厲害。”
趙崇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雕蟲小技。”
馬白笛笑了,道:“雕蟲小技?”
不等趙崇景回答,馬白笛緊接著道:“你既坦誠相告,很好,我擔保你在這的消息不會傳出去。”
趙崇景道:“多謝馬待詔了。”
馬白笛道:“你別叫我待詔了,這名頭俗氣得很。”
趙崇景點了點頭。
馬白笛打量著趙崇景,然後道:“你說你身負劫餉冤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