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緊閉的鐵門,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漂亮的眼睛裏浮起一絲哀傷。
兩天前他在一個到處都是白色的地方醒來,鼻中充斥著一股難聞的味道。腦子裏一片空白,沒有人,周圍安靜得讓他害怕。坐起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手上插著一根帶著針的管子,他扯掉,就看到鮮紅的血從手背上冒了出來。
從那個房間裏出來,外麵走廊上沒有人,有兩個穿著白衣戴著帽子的女人在隔壁的房間裏聊天,沒看到他。
下了多少層樓梯,他記不得了,隻是知道越往下,人越多,每個人都做著自己的事,誰也不理會他。
然後,他來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外麵很冷,他一直不停地走,累了就跟著人群走進商場裏休息,但是在晚上就會被趕出來。第一個晚上他是在一家通宵開門的藥店外麵蹲了半宿,幾乎凍僵站不起來,後半夜就一直在跑在跳,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第二個晚上他找到了火車站,在候車室裏呆了一夜。
饑餓一直伴隨著他。每個人的臉都很冷漠,他不敢去碰那些擺在商店櫥櫃上以及食攤上的食物,直到經過那個小餐館時,那個女人殷勤地拉他進去,緊接著就給他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牛肉粉。兩日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好過,他不知道那是招攬顧客的手段,然後自然是吃了,沒錢,被打。
周圍有很多人看熱鬧,可是沒人願意幫他說句話。他覺得很害怕又無助,隻能一聲不吭地挨著,等著疼痛自己結束。是這個女人將他從那一團亂中拉了出來,雖然沒給過他什麼好臉色,可是自始至終也沒有用異樣的眼神看他。
挨著牆他慢慢蹲坐在地上。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跟著她,隻是想著她掌心粗糙卻溫暖的感覺,想著她衝他那善意的一笑,便不想離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他沒有,或者他記不起來了。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自然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巷子裏沒有風,卻還是冷。他抱著腿蜷縮成一團,有人路過,他不理會,也沒人管他,隻當他是個瘋子或流浪漢。鐵門開開關關,有人進去,又有人出來,每次他都會抬起頭來看,卻再沒看到那個女人。說不上究竟失望與否,隻是想再看她一眼。
天色漸暗,開始飄起雪來。抬起手接住一片絮狀的雪花,他好奇地看它在手心化去。如果沒有寒冷和饑餓,那麼這個世界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鮮可愛的。
門再次從裏麵打開,他側過臉看到濃妝豔抹的她,忙不迭站起來,因為凍得渾身僵硬,差點踉蹌跌倒。扶著牆站穩,無措地看著與白天不太一樣的她,他惶惶若有所失。
吳桂蘭沒想到他還在,不禁有些頭大,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去理會,徑自往外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在了她的身後。
跟著她走進公園,酒吧,迪廳以及其他混亂的娛樂場所,看著她跟一個又一個的男人搭訕。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隻是不喜歡她那樣的笑,看上去好假。
“你他媽究竟要跟到什麼時候?”眼看著即將談成的生意因為嫖客注意到她身後不遠的他而再次告吹,吳桂蘭終於發作出來,怒氣衝衝地踩著高跟鞋來到他麵前,揚手賞了他不大不小的一巴掌。一個晚上都因為他的存在而浪費掉了,也難怪她生氣,再次後悔起自己多管閑事。
他被打得偏過臉去,看她扭著腰恨恨地走開,這一次終於沒再跟上去。臉上傳來針紮似的刺痛,心裏空洞洞的,突然覺得周圍的人都變得可怕起來。
隻走出百米遠,吳桂蘭低咒一聲又咚咚咚往回走。手掌上傳來的冰冷直達到她的心裏,戳痛她的神經,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她想起他被打時茫然無辜的眼神。
他站在原地,看到她回轉,不由自主往後瑟縮了一下,但是還是由著她抓住了自己的手。
握著他冷如冰棍的手,吳桂蘭壓下心中的酸意,帶他進了家火鍋小店。隻是一鍋麻辣燙,便換來了他對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和變得紅潤的臉色,兩天來一直處於僵冷中的身體終於暖和起來。
“林先生?”
當清理幹淨男人臉上的汙跡,吳桂蘭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他眼熟了。除了沒戴眼鏡外,男人和來過她這裏的林修喬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唯一明顯的區別就是林修喬的眼神即使透過眼鏡依然犀利得讓人心寒,而眼前男人的眼睛卻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是同一個人嗎?
看著錯愕地大張著嘴的吳桂蘭,男人激動起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問:“你認識我?”
吳桂蘭咬了咬下唇,無法確定,“你叫什麼名字?”恐怕是長得相似吧,她怎麼也沒辦法把那個衣冠楚楚的林修喬與身無分文的流浪漢扯到一起。
“我不記得了,你是不是認識我?”男人不放棄地追問。也許,也許她可以告訴他一些他忘記了的東西。
玩失憶?吳桂蘭撇唇,有些不屑他的伎倆,“你從哪裏來?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又年輕力壯,如此落魄實在有些可恥。
看出她眼中的輕蔑,他怯懦地低下頭,不敢再追問,隻是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吳桂蘭退後一步,狐疑地瞪著他頭頂蓬亂的黑發,暗忖他不會是想賴上自己吧。可是即使他真有此意圖,她也無法硬著心腸在這雪夜趕僅著一件薄毛衣的他出去。
“你有什麼打算?”沒再在失憶的問題上糾結,拖過一張塑料椅子坐下,吳桂蘭探究而實際地問。她不是冤大頭,可不想養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我……”男人抬起扇子一樣的長睫飛快地瞟了眼吳桂蘭,後麵的“不知道”三個字在她警告的眼神下硬生生消了音。隔了好一會兒,在對麵的人耐性盡失的時候,終還是吐了出來,“我不知道。”他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連瞎掰也不能。
吳桂蘭怒極反笑,半天說不出話來。
男人被她惱怒的眼神看得不安之極,交握放在膝上的手開始冒汗,他不自在地將掌心在褲子上擦了又擦。
看出他的緊張,吳桂蘭歎了口氣,怒氣消了大半,“那你會什麼?”為今之計不是生氣,而是該如何擺脫這個大麻煩。
聞言,男人的頭垂得更低了,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一聲也不敢吭。
在意料當中,吳桂蘭這次反而不生氣了,抓過他的右手,不理他詫異的目光,仔細打量起來。
修長,白皙,指甲修得極整齊,指腹上有薄繭,摸上去柔軟不粗,右手中指第一關節處有拿筆之人特有的硬繭。這是一個非體力勞動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