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相念(1 / 3)

第八章 相念

他並沒有留下來。

看著再次恢複冷清的屋子,吳桂蘭唇角噙著的笑一直無法斂去。他走得有些狼狽,看得出,他有心動,如果不是她有身孕,也許他會留下來。他是個體貼的男人。

這樣就夠了。撫著已經開始隆起的小腹,吳桂蘭對自己說。她不是一個自卑的人,但是還不至於認不清現實,不然也不會明明打定主意送他回去,卻還要向那個阿森討要報酬。她被現實逼得已經沒有骨氣了。

“媽媽。”頂著鍋蓋頭的小荊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林修喬所坐的椅子上,小手托腮,做若有所思狀。

吳桂蘭已經習慣,並沒嚇到。雖然沒打算讓他當自己的孩子,但是不可否認那小大人的樣子實在很可愛,也不可否認聽到那兩個字時她的心仍會不自覺變得柔軟。

“恢複記憶的成功哥哥是不是看起來比較聰明?”放下手,小荊又是一臉小孩子沾沾自喜的神氣,自以為這件事做得極好,“這樣你就不用那麼辛苦地養他了。”

吳桂蘭看著他閃耀著光彩的大眼,閉了閉眼,為突然多出一個喜歡自作聰明的兒子感到頭疼不已。

“你有沒有想過,投生在我這裏,不僅沒有好日子過,還會沒有爸爸?”她的條件這麼差,真不明白這小孩是怎麼想的。

小荊嘻嘻地笑,“我知道啊。不過媽媽會疼我的,是不是?”別看她經常凶巴巴的樣子,其實心軟得不得了,不然怎麼會收留成功哥哥。她明明有辦法將他從此地驅離,卻沒做,隻是這一點已足夠讓他做下決定。

吳桂蘭眯眼看著眼前“天真”的孩子,撇嘴,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自己的孩子自然會疼,可是若這孩子是一隻野鬼投的,而且她還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就很難說了。

小荊聞言有些委屈地垮下了臉,泫然欲泣,“我生前的爸媽也很窮,兩個都還是酒鬼,他們隻疼弟弟,又喜歡動不動就打我……”原本是想博取同情地敘述自己的不幸,不想回憶起往事心中仍然大恨,他原本明亮的眼眸浮起深刻的怨毒,小手緊攥成拳,身體周圍的空氣瞬間冷寒詭異得讓人心中發怵。

吳桂蘭心中一悸,無法言語。

“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小荊陰森森地笑了起來,“那天因為洗碗時打爛一個碗被兩個酒鬼打得起不了身,然後就開始發燒,一直燒,一直燒……他們卻帶著弟弟去收破爛,讓我自己躺在床上管也不管。看家裏的大花狗津津有味地吃著他們放在狗碗裏的剩飯,那時……我就覺得自己比一條狗還不如……嘿嘿……”

吳桂蘭臉色有些發白,手不自覺放上了小腹輕輕地撫著,像是想撫平周圍空氣中那份強烈的怨氣。

“……好冷……不,好熱……好渴……”小荊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痛啊……腳站不穩,隻好爬了……沒有水,沒有水……嗬嗬嗬嗬……”清脆的童聲發出成人的狂笑,讓聞者不由毛骨悚然。

然後笑聲倏止,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與外麵不時傳來的熱鬧鞭炮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外麵下著雪,白白的一片。”過了好一會兒,小荊冷靜下來,幽幽地道:“池塘裏有很多水,喝也喝不完……”

終於,吳桂蘭向對麵椅內的孩子伸出了手,將他扯進自己溫暖的懷中。“也許……我可以試著當一個好媽媽。”她低聲喃語。突然之間她明白了,窮或許並不是最可怕的。

小荊怔忡地偎在她的懷裏,“我很冷啊,媽媽。”他輕輕地道,小小的身體顫抖起來,臉青唇紫,一如被浸在寒冷的湖水中那樣。

吳桂蘭不由收緊了手臂,輕輕拍著小孩瘦小的背,柔聲道:“不怕,不怕,一會兒就暖和了。”就在那一刹那,她體會到一個媽媽心疼兒子的心情。

“塘裏有好多好多水草,把我纏得緊緊的……”小荊終於像一個孩子那樣“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他們不要我了,帶著弟弟們搬了家,又生了一個妹妹,他們就隻……不要小荊……”

吳桂蘭歎氣,她是從一個還住在此地的老人那裏打聽得知小荊的事。事實上小荊是他媽媽當姑娘時帶過來的,不是他爸爸的孩子,所以在家裏極不受重視,還是大人的出氣筒。也許是怨氣太重,又或者是有心願未了,小荊才會在喪生之地徘徊十數年不肯去。

“其實我也不想嚇人,可是那些小孩看我穿得不好,都不肯跟我玩。大人更加壞,把我當野狗一樣嫌棄……”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嫌惡,吳桂蘭深有體會,不自覺抱著小荊安撫地前後輕輕搖動著,“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她微微地笑,眼角卻有晶亮的淚光閃動,“各人有各人的路,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不用去管別人。”人啊,過好過壞,也不就一輩子麼,怎能計較那麼多?

小荊漸漸收住聲,神色開始恢複正常,小手試探著怯怯放上吳桂蘭的小腹,一絲滿足的微笑浮上他臉,“媽媽,你和成功哥哥一樣好。如果成功哥哥能做小荊的爸爸,那小荊一定會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終究是小孩子心性,前一刻還哭得昏天黑地,下一刻又馬上異想天開起來。

吳桂蘭搖頭苦笑,沒有回答。

紅燈。

林修喬坐在駕駛座上,腦海中不停地浮起那日吳桂蘭漲紅的臉,無法否認,那一刻他的確有為她直接的邀請而心動。幸好及時想起女人還懷著身孕,不然,恐怕真會留在她那裏。

思及此,他自嘲地一笑,然後看到綠燈亮起。

竟然留在一個娼妓兼拾荒者那裏吃飯,還吃得那麼自然,這對有輕微潔癖的他來說,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前麵就是禦園,離女人的地方隻有幾分鍾車程。雖然飄著雪,但是仍有很多吃過晚飯的大人陪著孩子在公園空地裏放煙火。那衝天而爆的絢爛煙花讓他不由想起女人小院裏那簡單而寒磣的鞭炮響聲,一絲莫名的陰鬱與苦澀悄悄浮上他的心間。

吃飯的時候家裏來幾次電話都被他找借口避過了。按理就算他想從女人那裏探聽出自己失憶時發生過什麼事,也可以另找時間,沒有必要選在除夕家人團聚的重要時刻。何況在那裏耗了半天,他根本是一無所獲。

搖頭失笑,轉動方向盤,他將車駛進禦園大門。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有如此莫名其妙的行為,隻是看著素顏的她眼中的期待,竟然無法拒絕。

也許在失憶時,和她相處得應該還不錯吧。他如此猜測。

“喬,你倒底有沒有聽我在說什麼啊?”耳邊傳來沈嘉微惱的問話,他一驚,這才想起嘉嘉還坐在旁邊。

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側臉詢問:“對不起,你說什麼了?”看到沈嘉嘟著嘴不理他的惱怒樣子實在像極一個鬧脾氣的可愛小孩,他心中一軟,空出右手擰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好了,我跟你道歉還不行嗎?乖,別生氣了,生氣會長皺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