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一個孤兒。
一個有著侯門身家、衣食無憂的孤兒,關於稚童時期的記憶,冰冷無情,帶了些殘破的血意。
那時候,舅舅帶著他守在邊關,時常有外族前來入侵,小小的他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刀光劍影,血濺沙場。
他從來不哭,那幾個叔叔滿身是血的跑上來,抱起他,誇他勇敢。他問,他們死了麼,那些人興奮極了,告訴他,死了。
和他的父母一樣,死了。
那麼,這樣一場戰爭,要死掉多少父母,又會有多少個他,在小小的夢境裏,描繪著永遠失去的幸福。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想過什麼,就如同那雙纏繞在夢境裏親切溫暖的手,他那麼執著的渴望過,也那麼深切的失望過,所以,他從不信仰幸福。
那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後來,他遇到了師父,接下來,他如所有孩子一樣長大,經曆過年少輕狂,一路磕磕碰碰,卻終究是少了些什麼。
直到……
他再一次遇見了紅拂。
在那個春暖花開的春日,她的笑容幹淨明媚,她的舉止天真無邪,她嘰嘰喳喳的圍繞在自己身邊,他閃避的情緒之下,其實,還藏著一種情感,他到現在才領悟。
他,也是期待的,期待著被人包圍的感覺。
夢境悠遠,他睡得沉了,或許,這個想法在他醒來的一瞬間就會被遺忘,他想說,那雙溫暖的小手輕輕撫摸著他傷口的時候,他很想、很想許下一個承諾。
很奢侈,有關於地老天荒。
“你醒了。”
李靖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的微微昏暗的天色,不期然發覺,自己偎在一個溫軟的懷裏,抬頭對上那雙稍微尷尬的眼睛。
“李靖,你不要多想哦,是你冷的直叫娘親,我看你可憐才抱你的。”她先嚷道,生怕被他恥笑了去。
他點點頭,眼睛裏帶了笑意,伸手拂掉落在她鬢上的一瓣桃花,牽動傷口,‘呃’了一聲。
“誰讓你亂動的!你、你……”從懷裏摸出一個精致的小藥瓶,上麵繪著遠山淡水,雖然極小,但生動非常,一眼便可認出出自名家手筆,她打開瓶口,將拇指大小的藥丸倒在手心,空瓶子隨手向後一撇,滾入草叢中,扁嘴說道,“隻剩最後一顆了,吃藥。”
他張開嘴,小手將藥放進去,頓時熟悉的沁甜傳來,全身舒暢了一下,“這是什麼藥?”
她笑了,眨著眼睛看她,“有錢能使鬼推磨呀你信不信,我剛才,趁你睡著,上天找老君買了三顆救命仙丹……”
他看著她胡扯的模樣,晶亮晶亮的眼睛,身後青山綠水,春風如醉,撩起她的青絲,有了一方江南兒女的柔媚,他心中一動,微微一笑,“謝謝。”
紅拂就又不自在了,稍微扶起他,想抽身出來,卻發現腿早已酸麻,動彈不得,哼了一聲放棄,“不要以為我不讓你賠的,我的衣裳還有這藥丸,等你好了都要還給我!”
他看了一眼天空,天色陰沉,卻並沒有雨意,辨別不出時辰,隻是知道自己並沒有睡多久,“紅拂,你可知這裏是哪裏?”
“我當然不知道,你帶著我一路狂奔,我都嚇壞了,誰還能記得方位。”
“那可有些糟糕,”他重重的歎口氣,“這裏群山眾多,我們不知道在哪座山中。”
紅拂擺擺小手,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害的知不知道,”隨即忍不住笑了,“不過還好,這裏山清水秀,風光秀麗,似乎也蠻好的。”
他搖搖頭,不知道是該說她沒心沒肺還是心胸過於寬廣,不經意對上她略帶關懷的眼眸,忽然明白她是在讓自己寬心,心中就溫暖了,語調也放柔了,“紅拂,我沒有護好你。”
“本來你也沒有承諾過要護我,是我腦袋有病,才回去找你的。”她倒是看得很開。
李靖掙紮的坐起來,手撐著地,讓她的腿抽出來,嗯了一聲,看著不遠處的一棵粗壯的柳樹,說道,“扶我過去……”
紅拂敲敲酸了的腿,爬起來,好不容易攙扶著他到柳樹邊,倚著大樹做好,她撲通一聲坐到他身邊,重重的喘口氣,“你沒事吧……”審視著身處涔涔血跡的布條,一片鮮紅暗紅,早分不出新傷舊傷。
“沒事……”他笑著答道,“多謝你的藥,想來很名貴。”
“你很囉嗦。”
他就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忍不住再次開口問道,“紅拂,你為什麼回來?”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她也很懊惱啊,明明可以逃之夭夭,何苦要回去和她出生入死,她趁他睡著的時候想了很久,想不出答案,或許是,因為他關切的一個眼神,讓她不能舍棄,也或許是,她知道一去之後,此別無期,心中那一個小小的不快,總之,她就是很笨很傻的回頭了,如果爹爹知道,大約會氣的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