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她為什麼要往後退?
倘若第一個活人給陰暗的環境增添了美好的氣氛,第二個活人就是在讓這地方變得更糟,今天分明沒下雪,來人卻踱著濕漉漉的腳步跨進電梯間,帶來一陣潮濕的怪味。
這人身材臃腫,褲子髒汙得看不出顏色,褲腳特別寬,一件灰蒙蒙的雨衣從脖子遮到他膝蓋,還把兜帽扣在腦袋上,掩住了潮濕的頭發,仿佛要穿越沼澤一樣。
他就站在寧永學一旁,臉皮蒼白、水腫,軀體腫脹,眼珠子仿佛死掉的魚一樣渾濁,還楞楞地轉了轉,朝他盯過來,卻沒有聚焦。
昏黃的燈光在他腳邊投下扭曲的長方形。
“你是新住客?”穿雨衣的人忽然問道,嘴巴裏發出濕漉漉的啪嗒聲。
寧永學決定將他稱為雨衣男,就像他曾被考察的同夥稱作風衣男那樣。
“我是來退房的。”他說。
“退房。”雨衣男點點頭,重複了一遍,還咧嘴一笑,仿佛這事很值得他發笑似得,“真不錯,退房,——真不錯。以後我們倆會常見麵的。往好點想,至少你不用走樓梯了。”
寧永學隻覺得莫名其妙。
電梯來到下一層,門照舊往兩旁打開,更麻煩的事情發生了,他確信自己沒用窺伺,反正他一時半會也不敢用,但他既看不見走廊也看不見住客,隻有一間無法望到盡頭的手術室在他眼前展開。一張張靜止的藍色掛簾和瓷磚牆壁將其分隔開來,切出許多方格形的床位和單間。
擺在寧永學麵前的是一張血淋淋的桌子。桌麵上有個髒汙的托盤,非常顯眼,托盤裏胡亂堆放著鉗子、鑷子、針管、剪刀、繃帶、骨鋸,沾滿血汙的尖銳金屬令人相當懷疑其真實用途。
“真不走運啊!”雨衣男語氣誇張地感歎說,“不過有你陪著,我感覺還是挺不錯。”
寧永學沒來得及和他談談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電梯門關閉之前,忽然有人敲擊按鈕,發出沉重的哢嗒聲。手術室裏慘白的電燈閃了一下,將一大片扭曲的陰影緩緩投下,朝電梯間湧了過來。
來人是個格外高大的男性,不過並不比寧永學高太多,一身寬敞的醫生白大褂,略有點髒,腳上蹬著皮鞋,頭上套著麻袋所以無法看清麵孔,扭曲的陰影正是他拖行的袋子投下。一堆肉塊似的東西在麻袋裏蠕動不停,滲出大片血跡。
寧永學決定管他叫麻袋男。
他和麻袋男對視了一陣,麵色木然。後者先是困惑地扭了扭脖頸,發出滲人無比的嘎嘣聲,然後又把頭探向電梯間內側,好似想要找什麼人似得。寧永學回頭一看,——雨衣男竟然消失了。
這回真的隻有他們倆了。
電梯門緩緩合攏,但麻袋男又按了一下開門的按鈕,讓其重新打開。
寧永學也扭了一下脖頸。“這裏沒有你想要的人。”
麻袋男比了一下手術室,示意他往裏走。
作為回答,寧永學砰得一巴掌拍在關門按鈕上。不過聲音剛剛響起,他就馬上感覺到異常,——他感覺到從麻袋男軀體中噴發的腐敗臭氣,連刺鼻的酒精氣味也無法遮掩。
麻袋男鬆鬆垮垮的肌肉緊繃起來,纏住他破爛醫用外套的繃帶也被撐起,一條條蚯蚓似的粗壯血管往外膨脹、扭動,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好似在擠壓一堆寄生在人體中的蠕蟲。
他把這條畸形的手臂朝寧永學伸來。
寧永學後退了一步——兩步,然後他麵無表情地抽出斧頭,自上往下掄出。
他輕而易舉就把麻袋男的腦袋劈開了花。斧刃從其顱骨斜向穿透過去,不僅未受任何阻礙,還把那張擋臉的破布也一分為二。
它繼續劃出閃亮的弧形,將其血管膨脹的小臂斜斜劈飛,好似撕開一個破爛的布娃娃。半個腦袋掉在地上,像卷心菜那樣滾了好幾圈,然後就不再動彈,滲出大片黑色汙血。
比劈柴簡單多了。
寧永學再次伸手,砰得一聲拍在關門按鈕上。
此時麻袋男的身體竟還在扭動,宛如塞滿了水蛇的破布袋子,從其像酒杯一樣大開的顱蓋裏發出一陣無比刺耳的巨響,好似鈍刀劃過黑板的刮擦聲。
這聲音擴散開來,在電梯間回蕩不止,寧永學沒有任何反應,但聲音實在太刺耳,他不得不捂著耳朵後退一大步,靠在電梯間牆上。
還沒等他緩過氣,麻袋男拖行的麻袋居然自行打開了,數以百計的白皙手臂像扭曲的樹杈一樣從中生長出來,弧度彎曲柔軟,像是沒有骨頭,視之令人渾身不適。
眼看交纏的手臂像蜘蛛張開的節肢、像流出肚腹的腸子那樣打開,朝他抓來,電梯門的合攏卻緩慢無比,好似卡帶的影碟。他無路可退,必須找到什麼拖延的辦法。
不過,這頭套麻袋的家夥是不是本來在找雨衣男?就像守護者當初尋找半道搶了它儀式的寧永學?
我下一個就把你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