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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奕空的臉浮現在一片陰鬱的黑暗中,她的頭發髒得簡直不可思議,就跟個流浪漢差不多。那張臉上滿是潮濕的泥灰,嵌在一頭髒亂的黑發裏已經完全看不出本來的性別了,——也許像個落難的東方青年貴族要更多點。
沉重的鐐銬拴在她脖子上,往下滲著汙水,滴滴答答地敲打著石板。
之所以說她像個落難的東方貴族,是因為這地方明顯是個西方中世紀風格的房間。
肮髒是寧永學的第一印象,石牆,土窗,陰暗的采光,低矮的頂上吊著若幹條鐵鏈,掛著十字弩、馬具和燃燒的香薰。
獸皮圍起來的睡榻鋪在房間正中央。靠左是一排西式鎖子甲,配有各式各樣麵目猙獰的頭盔,夾雜擺放著箭矢架和單手長劍。靠右是木頭餐桌,擺滿了吃剩下的食物。餐桌下麵就是堆放在獸皮上的靴子和衣服,散發出臭烘烘的氣味。
一個房間兼具多種用途。
餐桌本身慘不忍睹,邊緣處的莓果有一半壞了,軟得都陷了進去,其中有個已經癟了,發了黴,散發出刺鼻的惡味。
啃的隻剩下骨頭的草魚架在餐桌中央,咀嚼過的沾著唾液、肉糜的小魚刺和隻啃了一半的蘋果黏在一起,也沒人打理,構圖很是迷幻。
魚肉旁邊吃了一小口的餡餅正往外滲著淤積的豆子,看著就像有個人在拉屎的時候屁股被劈下來裝盤了似的。
裝酒的瓶子極其渾濁,瓶口似是泥封,放了半晚上泥水已經淌到瓶底,像黏答答的糞便一樣糊在桌子上。寧永學抬起一個酒杯,看到裏麵剩了少半濁酒,一個蜱蟲子正代這兒的主人品嚐滋味。
他把阿捷赫放在膝上,半跪在曲奕空旁邊想把她晃醒,卻看見煉金術士伸手把蜱蟲子捏起來,扔到一旁。她似乎想一口喝幹了蟲子先她一步品嚐過的酒,表現出一種憶苦思甜的品格,結果她猶豫了一陣,還是把酒杯放下了。
另一方麵,曲奕空完全沒反應。她像個雕塑一樣跪在地上,環繞頸部拴著給奴隸用的鐐銬。寧永學本想說這是種羞辱,不過看四周的環境,和買賣奴隸之風盛行的時代也差不多是同一個時代。
“我就知道,你人在哪裏就能習慣哪裏的環境。”她說,“可能你現在覺得我想害你,不過沒關係,等這事做完,我就把俘虜扔給你隨你處理。就算你想切了她四肢把她收藏起來也沒事。私人財產嘛,肯定是想怎麼處理就是怎麼處理。”
煉金術士的發言和現代人有一種巨大的價值偏差,即使是奧澤暴,也在經曆了不同時代之後對人的價值有了自己的認識,她卻完全不在乎。
“你是誰?”寧永學問。
“我是誰?”她笑了,“我是無光海早期文明的引路人,當然也是無邊黑暗裏的火光。這個肮髒的泥坑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是我構造的私人夢境。我主動邀請你來這裏,你應該感到榮幸,原始人。”
寧永學很難確認她有沒有在說謊。“你是委員會的高層嗎?”
“你說高層?我至少也得是最初的幾個常駐成員之一了,除了發起這個組織的它者一直沒個蹤影,委員會的事情我哪一件不清楚?”
“你看著也不是很有權勢。”寧永學發誓他沒有陰陽怪氣,“有權勢的人也沒必要來這裏裝成奧澤暴分裂出的鬼魂。”
“當年追隨老子的人一半都死在內鬥裏了,一半都改投其它高層了!現在這事已經過去快一千年了,——你說我為什麼看著沒權勢!”她一把抓住他的兩邊脖子,用力亂晃,“是老子帶頭幫他們從野蠻無知進步到文明開化,當年的殖民會議也全都有我參加。好不容易等到全世界的其它人和種族都要給我們當奴隸了,我卻被扔到棺材裏,一直封存到世界毀滅,——你說我為什麼沒權勢!”
寧永學舉雙手表示投降。她是個被人從墳裏刨出來的老棺材,這是他沒想到的。“如果你也是個受害人,”他盡可能委婉地說,“你幹嘛還要跟如今的委員會走上一條道?”
“不跟他們走一條道,還要跟你們走一條道嗎?”煉金術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該不會覺得你們的現代社會就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吧?”
“難道你還覺得所謂的牧場更好嗎?”
煉金術士臉上露出一種父親教育傲慢孩子的微笑。
“當然更好了,原始人。”她說道,“有我們道途上的人當實際統治者,為什麼還要跟走不上道途的人討論他們的思想和價值?你會覺得這兒看著順眼,是因為你沒見識過我們擴張的效率。技術的革新和工業的進步從來不需要什麼思想和人道,隻要能讓奴隸越來越多、勞工越來越耐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