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煉金術士對黏質的研究造詣遠高於腦域的研究員,她甚至能理解這些黏質傳出的嘶嘶聲。
不過,她這發言莫非是一種求愛或者告白嗎?寧永學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這一茬。就算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看著其實也還是挺可愛,是個完美的少女,所以隻要他放棄自我意識,回歸他和曲奕空靈魂相融以前的狀態,這家夥就會跟他......
這他媽的明顯不是,你這個看誰都在考慮求愛的白癡!
好吧,如果曲奕空覺得不是,那也許確實不是。
但是,為什麼黏質非要他放棄自我意識不可呢?寧永學不由得想到。就在此時,更多信息通過絲狀黏質傳入他左臂的螺旋線,然後他理解了。
他確實是理解了。
自我意識,——人們一向為它驕傲,不是嗎?它把人類從無知的野獸提升到更高層麵的物種,它讓人類變得特別,至少是以為他們自己很特別。
因為自我意識,人們有了智慧,因為自我意識,人們認為自己有了無限可能,因為自我意識,人們同一切無知的生物劃分出了界限,可以做到它們不能做到的事情。
人們覺得自我意識賦予了自己一切,但事實上,這想法有很大問題。
事實上,在自我意識做選擇之前,身體總是會先一步行動,並且在某種時間層麵上,身體的行動遠比自我意識的選擇更早。
事實上,自我意識通常什麼也無法決定,是另一種東西讓人動了起來,並且在完事之後才想起給藏在腦子裏的小不點補發一份文件。
然而正是這份補發的文件給某個小不點造成了誤解。它讓人誤會了因果關係,覺得自己的自我意識才是掌控著自己一切行為的領袖。
事實上,它隻是個可憐的小不點。
它不能做主,它也不該做主,如果它非要強行越權,那它就像一個坐在辦公室裏的無能軍官想對幾百裏以外的戰爭做微操,它必定失敗。
曲奕空向來依靠直覺行事,她對此事最明白不過。她很清楚,如果想要發揮自己最完美的身體能力,如果想要運用自己最完美的武技,她絕對不能用自我意識指揮肢體動作。她必須放鬆心靈的鉗製,讓身體循著本能去行動。
在生死搏鬥中,曲奕空不是一個運用自我意識給身體各部分下指令的軍官。她是一個放空了思維的夢遊者。
她隻需要一個模糊的想法,身體自然會完成一切。
不,不對,曲奕空立刻否認,——她幾乎要和寧永學在腦內吵起來了,“在這以前我必須經曆長久的練習,或者說學習,你能聽懂嗎?我用我的自我意識觀察和學習,然後我才能不經思索地運用武技。”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你是原始人,”煉金術士立刻發聲反駁,“就算你的武技和你的知識是有意學來的又怎麼樣?你可曾經曆過信息時代?你可曾了解過可以自發學習的程序?
“機器沒有自我意識,但它可以變成棋類高手,輕而易舉擊敗技藝最高明的人類;汽車沒有自我意識,但它可以自動駕駛,用最高的效率穿過一切複雜的街道;數據程序也沒有自我意識,但它能精確投送片麵之詞,把自以為在思考的人類全都送入封閉的信息牢籠,造成偏見、仇恨和誤解。
“你用自我意識進行的學習不過是效率最低下的一條路,你不過是個在草原放牧的野蠻人,——你甚至不知道還有農業這種效率高得多的技術,你能明白嗎?你不明白,因為你一直在打獵和放牧。”
曲奕空盯著她。
“自我意識隻是一對給小孩學習自行車的輔助輪。”煉金術士把手搭在她頭上,“好好想想,如果你現在是曲奕空,那你就去看看寧永學以前是怎麼汲取這個環境並模仿一切的。他沒有自我意識也能做得到這件事,而且他汲取的效率遠比現在更高。”
他困惑了,她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困惑了。更多信息從黏質中傳來,一刻不停傳達著相似的含義。他們幾乎立刻理解了所謂的信息時代和自發學習的程序。
寄生蟲,寄生蟲,寄生蟲,——自我意識隻是進化之路上的寄生蟲。它消耗了太多計算資源,它用太多無關緊要的東西拖累了物種的發展。藝術、文學、道德、情感,它為了滿足自己毫無意義的內省需要編造了這些東西,卻什麼也不生產。
它拖累了一切,還管自己叫主人,管自己叫那個有意義的我。
而黑色黏質,或者意識之癌,它就是那個幫人擺脫寄生蟲的完美藥劑。
這就是無光海非要研究它們不可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