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避難所
門鈴輕叫,裴十四卻置若罔聞。
他已經清醒了過來,但是,他卻寧可自己再也醒不過來。
他呆呆地坐在套房內的沙發上,心中悲痛至極,癡癡呆呆,渾渾噩噩,倒似是失心瘋一般。
酒店經理推開門,走了進來。
“裴先生,這是山莊的地契、房產以及經營的各種產業的賬戶,請您過目。”
裴十四仍是坐著發愣,仿佛沒有聽到酒店經理的聲音一般。
酒店經理似乎見怪不怪,繼續說道:“這些都是龍小姐讓我交給你的。”
“龍小姐”三個字引起了裴十四一點反應,他喃喃問道:“龍小姐?”
“是啊,她說,從今天開始,山莊就交給裴先生打理了。請裴先生過目,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對了,鄙人叫林牧,從龍小姐建成山莊開始,都是鄙人在打理山莊。當然,若是裴先生另有人事安排,鄙人立刻收拾行裝離開。”
他說得果斷,眼中卻俱是不舍,想來對這山莊也有了很深的感情。
裴十四慢慢轉動著眼珠子,視線落到了林牧身上,他平時頭腦極靈,遇上了這種生意之事,總是決斷極快,倘若一時之間無法明白,便即擱在一旁,暫不理會,決不會猶豫遲疑,但此刻竟是換了個腦袋一般,沉甸甸的理不出任何頭緒。
“為什麼?”
“什麼?”林牧茫然地望著裴十四,不知道裴十四這話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要送給我?”
“這個鄙人就不得而知了,鄙人隻知道執行龍小姐的命令。”
龍小姐?
裴十四感到嗓子裏痛得厲害,仿佛要窒息了。
龍菲菲!
現在他知道他離開紫竹林的時候,帶給龍菲菲的是怎樣的巨大打擊了。他帶走了龍菲菲的整個世界,乃至她的生命。
他幾乎可以猜得出,他離開後,龍菲菲是如何安頓這個山莊以及她的後事的。
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裴先生,你怎麼了?”
“我要去找她!”
林牧皺了皺眉頭:“可是,我也不知道龍小姐去了哪裏!”
裴十四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伸出手,一把扼住林牧的脖子:“你不知道嗎?你的龍小姐已經被我一槍打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嗚嗚……”笑到後來,裴十四淚流滿麵,語聲也變成了嗚咽。
林牧又驚又怕,眼前這個裴先生莫非已經不正常了。
肩頭被一隻手拍了拍,林牧驚跳起來。
“別怕,你走吧,我來料理他。”丁駿和謝慕站在林牧身後。
林牧點了點頭,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退出了套房。
“別走!帶我去找龍菲菲。”裴十四在林牧身後大叫,他想要追出去,但是,丁駿和謝慕一左一右挾製住了他。
“你們想幹什麼?你們想要阻止我去找菲菲嗎?”
“十四少,清醒一點吧!”丁駿說道。
“是啊,十四少,龍菲菲在阿飛那裏,你不是同意的麼?”
裴十四瞪著謝慕,仿佛瞪著一個怪物。頭腦又劇烈疼痛起來,但是,他想到了,是的,菲菲在阿飛那裏,阿飛怎麼說來著?
“十四哥,豆豆生前是你的,我從未想過要來搶奪她。我以為你會守護好她,不顧一切地守護好她。但是你沒有。她死了,現在她是我的了,請十四哥也不要跟我來搶奪她,謝謝!”
裴十四身子一軟,頹然倒了下來。丁駿和謝慕連忙攙扶住他。
此刻他才覺得這世界上對他關係重大的最後一個人也不複存在了。此刻他才明白,任何情感或理智上的力量都已無法改變冷酷的命運的對他做出的判決。此刻他才明白,花想容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他真的受到了報應……
也許龍菲菲說對了,他以為他很懂女人,其實根本不是,他從未了解過任何女人。如果他了解花想容,那麼他會體會到花想容真實的憂慮。如果他能夠了解龍菲菲,那麼,他是絕對不會在紫竹林調頭就走的。如果他……他陷入了絕望的迷惘之中,不知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一個人是她真正了解的。
心裏是一片恍恍惚惚的麻木,隻是持續了一會兒,這種麻木會就變為劇痛,就像肌肉被外科醫生的手術刀突然切開時,最初一刹那是沒有感覺的,接著才開始劇痛起來。
裴十四喘息了一聲了,他不能繼續想這件事了,不能……可是,眼下心靈卻拒絕聽從他的這個指令,痛感控製了他的身心。
不對,不對,一定還有別的什麼,是可以讓他抓住的。他是裴十四,他是裴十四!
可是,這個名字竟讓他加倍地沮喪起來。
“十四少,別想太多了。”謝慕拍了拍裴十四的肩膀,“你還有嫂子,還有萌萌!”
對了!他還有要守護的人!裴十四的精神又稍稍振作起來了,謝慕說得沒錯,他還有穀雨。他現在唯一需要的是有個歇息的空間來熬受痛苦,有個寧靜的地方來舔他的傷口,有個避難所來計劃下一個戰役。而穀雨,就是那個地方,他一想到穀雨那平靜的麵容,就似乎有一隻溫柔而冷靜的手在悄悄撫摩他的心似的。上次,他被龍菲菲重創之後,就是在穀雨的安慰下度過危機的。穀雨就像是他的心靈雞湯,隻要到了穀雨身邊,隻要有了穀雨的撫慰,他就可以再度堅強地武裝起來,重新投入戰鬥。他仿佛看到了穀雨站在別墅門口,紫藤架下,嫩條葳蕤,映綠整個世界,也過濾出一片寧靜。那油油的綠,直漾到人心中,很美,很耐看。然而最美的是那個女人,清清爽爽的,著一身家居的純棉服,映出生命的潔淨和美麗。這女人容貌平凡,但她溫眉善眼,隻要她臉上漾開一絲笑意,就仿佛紫藤花開,淺淺的,仿佛沁著一種紫藤花香,很溫馨。他最喜歡和她說話時,她一臉清亮的笑,他仿佛能夠感受得到那笑容灑在自己的臉上,很輕,很柔和,如小草上的露珠,發出淡淡的光彩,生怕驚擾了別人。而當她開始說著那些稚嫩的情話時,有一種癡迷,一種嬌柔,一種天荒地老的愛,很動聽,很動聽。
裴十四從這幅圖景中受到了鼓舞,內心隱隱地感到了些許寬慰,他畢竟還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不是幹爹預言的那種絕世孤獨。他還有一個穀雨。心頭的痛苦和悔恨也減輕了一些。他默默地愣了一會,回憶著一些細小的東西——大蒜、嬰兒室、兔子的故事……他突然迫切地想見穀雨了,就像那時候他生病時需要她那樣,需要她無微不至地關懷,需要她溫言細語的安慰,需要她輕柔地撫摩他的頭發,按摩他的太陽穴……穀雨,這個讓他最後可以依賴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