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曉怎麼會在“無意”中“發現”一具“女屍”?!又為什麼會認得當年的如妃?要知道,如妃去世時,俞曉不過五、六歲的樣子,一個小孩子,怎會對一個一麵之緣的女子記得那樣的清楚?
沒有人會問這些。
大家隻不過是知道:哦,那個公主找到了,不過是屍體。屍體便屍體罷,追封,厚葬,不就完了?
於是就真的完了。
然而畫春樓的錦瑟,依舊是有她的故事。
熟識的姊妹們並不知錦瑟已被追封厚葬的事——或者說,這件事隻有俞曉和他的兄長知道。她的姐妹們隻單純的以為是屍骨無存了,哭了幾翻,立了衣冠之塚。
十二月初,臘梅開得正好,有些許冰梅映雪的意思,倡館裏更加熱鬧了起來,遠處的車馬軋著初冬的微雪,聽著吱咯呀呀的聲音,一雙修長白淨的手掀開了簾子。一旁的仆從急忙過來幫忙,所有人都看到一個戴著玉冠的頭,就在那個午後的陽光灑滿了庭院的時候,那個人踏著滿地香雪,紫衣玉冠,淡淡的笑容裏有睥睨天下的傲氣。
身後清秀雋雅的人笑道,“未明。”正是俞曉。
康煜看著俞曉,沒說什麼,點了點頭,便向後院走去。
俞曉笑道,“怎麼不聽了?”
“想去走走。”康煜淡淡道,“要不要一起。”
俞曉點了點頭,一邊走,一邊狀似無意地問道,“原來彈瑟的那個樂師,是叫做錦瑟的。”
康煜漫不經心地道,“誰記得許多。”
“那麼,代替素衣為你妾的那個女子……”
俞曉的話沒有說完,便被康煜打斷了,“那個人……聽說後來是死了的。”他笑了一聲,“不過她長什麼樣子,叫什麼,我是沒記住的。”
俞曉聽著那淡而冷清的聲音,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他不知該作何感想,不知該為錦瑟歎息還是什麼其他的。
遠遠的看見在火裏焚紙錢的人,康煜蹙眉,有幾分厭煩之色,冷聲道,“倒是不怎麼吉利。”
俞曉並未想太多,隻是道,“看都看到了,與其繞路,不如稍加安慰。”說罷,又道,“死人便是死人,受罪的還不是活人?”
康煜聽了,不情願地點了點頭,便也是蹙了眉,二人便向那焚紙錢的女子走去。
“敢問姑娘,這是……”俞曉問道。
那女子抬頭,看到俞曉,歎息道,“公子多禮了,不過是曾經的一個姊妹罷了。”
俞曉道,“不知是那位芳卿?”
那女子道,“以前做樂師的,名喚錦瑟的。”
俞曉聽了,一征,匆匆的安慰了幾句,心中不是滋味,正難過間,抬頭便看到康煜那冷漠中帶著些厭煩的表情。心下不由得傷感,若是錦瑟看到,會是如何?
“有感覺嗎?”俞曉問。他很想知道的事情,卻始終不能問出口來。他不能問康煜的,太多,太多。
康煜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的樣子,冷冷道,“不相幹的人罷了,有什麼感覺的。隻不過遇上這麼晦氣的事,也真夠倒黴的。”
俞曉愣了片刻。
不相幹的人罷了。
晦氣的事。
真夠倒黴的。
曾經那樣的情深,曾經那樣的繾綣,曾經的一眸一笑,曾經的海誓山盟。所有的一切隻不過都在清晰之後化為了泡影。俞曉知道,自己是不能怪康煜薄情的,畢竟在那失去記憶的四十九天裏,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而錦瑟呢?
她隻不過是為了她喜歡的一個人,付出了一生一世的愛戀,也付出了她唯一也是僅有的最寶貴的生命。
不知走出了多遠,俞曉回過頭去。焚紙錢的女子已經走了。隻留下雪地裏一堆黑黑的灰,在墨色的夜裏映襯著潔白的雪地,不知在嘲諷著什麼。
不相幹的人罷了。
俞曉再一次想起了這句話,隱隱的開始心酸起來。而這時的康煜早已在廳堂之中,審視著那名叫胭脂的舞姬。
胭脂水色羅裙,淺妝淡色,隱隱有清水芙蓉之意。四起的舞步旋了伶仃的夢,樂聲點點起伏隻成了她的點綴,羅裙翻了嫋嫋的湖,轉眼間碎成了片片的落花。
康煜的唇角挑起了淡淡的笑意,美人如斯。
十二月,臘梅開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