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者把性善和性惡,利人和利己,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唯心和唯物,知難行易和知易行難種種互相反對之學說加以研究之後,乃下一結論曰:“無論古今中外,凡有互相反對之二說,雙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經過長時間之爭辯,仍對峙不下者,此二說一定可以並存,一定是各得真理之一半,我們把兩說合而為一,理論就圓滿了。”
著者從前對於孫中山的學說,也不甚滿意,故去歲著《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係自辟蹊徑,獨立研究,不與民生主義相涉,自以為超出孫中山的範圍了。今歲著此文時,複取孫中山學說研究之,意欲尋出縫隙,加以攻擊,無如任從何方麵攻擊,他俱躲閃得開,始知他的學說理論圓滿,他倡此種學說時,四麵八方,俱是兼顧到了的,我去歲所擬解決社會問題各種辦法,已盡包括於民生主義之中。我當初討論這個問題,自有我的根據地,並未依傍孫中山,乃所得結果,孫中山早已先我而言之,因自愧學識之陋,而益服孫中山用力之深。真理所在,我也不敢強自立異,於是把我研究所得者,作為闡發孫中山學說之材料,閱者試取拙著《宗吾臆談》,與此文對照觀之,當知著者之信仰孫中山,絕非出於肓從。
著者幼年,極崇拜孔子,見《禮記》上有“儒有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等語,因改名世楷,字宗儒,後來覺得孔子學說,有許多地方不滿我意,乃改字宗吾,表示信仰自己之意,對於孔子宣布獨立,而今仔細研究,始知孔子的學問,原自精深,確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遠非西洋哲學家所能企及。孔子學說,最貽人口實者,不過忠君一層,其實這是時代的關係,於他的學說,並無甚損。古時主權在君,故孔子說忠君,這不是尊君,乃是尊主權,現在主權在民,我們把他改為忠於民就是了。例如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我們改為“人民對政府要有禮,政府對人民要盡忠”,施行起來,就無流弊了。孫中山曾說:歐美人民,對於政府,常有反抗的態度。瑞士學者新發明一種說法,說“人民對政府要改變態度”。我們說:“人民對於政府要有禮”,也可算是新學說。像這樣的替孔子修正一下,他的學說,就成為現在最新的學說了。《大學》有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一段話,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融合為一,孫中山稱讚他是中國獨有的寶貝,外國大政治家沒有見到。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孫中山常喜歡寫“天下為公”四字,因為孔子理想的社會,是大同世界,孫中山理想的社會,也是大同世界,所以孫中山對於孔子,極為心折。
宇宙事物,原是孳生不已的,由最初之一個,孳生出無數個,越孳生,越紛繁,自其相同之點觀之,無在其不同,自其相異之點觀之,無在其不異。古今講學的人,盡管分門別戶,互相排斥,其實越“講越相合,即如宋儒排斥佛學,他們的學說中,參得有禪理,任何人都不能否認。孟子排斥告子,王陽明是崇拜孟子之人,他說“無善無惡心之體”,其語又絕類告子。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因為宇宙真理,同出一源,隻要能夠深求,就會同歸於一。猶如山中生出草草木木一般,從他相異之點看去,草與木不同,此木與彼木不同,同是一木,發生出來的千花萬葉,用顯微鏡看之,無一朵相同之花,無一片相同之葉,可說是不同之極了,我們倘能會觀其通,從他相同之點看去,則花花相同,葉葉相同,花與葉相同,此木與彼木相同,木與草相同,再進之,草木和禽獸相同,精而察之,草木禽獸,泥土沙石,由分子,而原子,而電子,也就無所謂不同了。我們明白此理,即知世間種種爭端無不可以調和的。有人問我道:你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請問各種學說,由同而異,又由異而同,是屬乎力學公例之哪一種?我說: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同出一源之水,可分為數支,來源不同之水,可彙為一流,千派萬別,無不同歸於海,任他如何變化,卻無一不是循力學公例而行,宇宙事物,凡是可以用水來作比喻的,都可說是與力學公例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