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舊事
應非言沉默不語,越過站在自己麵前的秦肅走到門邊,道:“既然這是他們父子間的事情,我不幹涉。不過要不要回去,由這孩子自己決定。”說罷,應非言打開房門,對著外麵輕道:“丁兒,進來吧。”
白丁從陰影裏走出,站到應非言麵前輕喚了聲“師父”。
應非言側身讓他進到房裏,拍著他的肩膀,喟歎道:“你已經大了,這些事情你自己做主吧,師父信你。”
房間裏的蠟燭此時已被點亮,澄黃的燭光下,秦肅打量著白丁,豪邁的中年男人眼裏泛著罕有的柔情:“你和你母後長得很像。”
“我已經不太記得她的長相了。”白丁說得的實話,母親死的時候他隻有六歲,十六年過去了,母親在他腦中留下的不是一副皮囊外表,而是一種印象,溫柔的,善良的,賢淑的,愛他的。
“也是,那是你還小。”秦肅略顯疲憊地坐了下來,虛空比了一個高度,“我記得那年離開京城時,你大概那麼高,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四叔路上小心’。不過這些你大概都不記得了吧,皓兒?”
白丁沒有應聲,眼中顯出黯淡。
“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在外麵晃了兩年回來,京城竟然物是人非。”秦肅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要是我早一年回來,或許就能勸住他,也不至於讓你們母子……”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對於當年的事情,白丁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執著。
“你恨他嗎,皓兒?”秦肅問得小心翼翼。
“不恨了。”白丁承認,他曾經有過憎恨,但在十六年後的現在,他已經做到了放下。
但秦肅並不知道白丁的真實想法,十六年前的事情,死了許多人,包括白丁的母親,甚至連他自己都差點喪命。他很難相信白丁心裏會沒有恨。不過他覺得那都不重要了,替那人找到他,帶他回去,補償她,消沉他心裏的恨就是他要做的事情:“你父皇很想你,回去見見他吧。”
“他怎麼知道我還沒有死?”白丁突然問了句不相幹的話。
“長命鎖。每個皇家子嗣成年之前都會隨身帶著一個獨一無二的長命鎖。你那是還小,大概隻把掛在脖子上的金鎖當成了普通飾品。”秦肅答道。
白丁點頭表示明白了秦肅的解釋。他的確隻把那個長命鎖當成了普通金器,所以在應淘問他要是早就給了應淘。
“還有朝中當時的第一武將言子宗和文臣顧泰安相繼失蹤……這件事情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就平息的。你……明白嗎,皓兒?”最後那句話,秦肅問得沉重。他就是要讓白丁知道,十六年前的事情並沒有因為死亡和失蹤而被人們遺忘,事情沒有結束,他來找他,就是要帶他回去終結一場是非。
“我可以跟你回去,不要把三鼎派的人牽連進來。”白丁沒有思考很久便給出了答案。或者說他從來都是沒有選擇的那個,三鼎派的師弟師妹都是無辜的,他不能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讓他們陷進危險裏去。
“見到你,他一定會很高興的。”秦肅的手落到白丁的肩膀,心裏抑不住激動,“皓兒,再叫我一聲四叔吧。”
沉默片刻,白丁抬頭看著秦肅,終是叫了一聲:“……四叔。”
協議既已達成,白丁之後便要跟著秦肅回京城了。
“不行!”應淘在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又一次本能地做出了反對。當然,白丁和應非言還不會直接告訴他真相,隻說白丁是跟著秦肅去京城見世麵的。
這樣拙劣的謊言說給別人聽,估計很快就會穿幫,可惜這人是應淘,來自親人的謊言和再三的保證,結果應淘自然深信不疑。
“臭丫頭你少添亂,別礙著你師兄去開眼界。”應非言毫不留情地給了自家閨女的後腦勺一巴掌。
“師兄去,我也要去。”一邊揉著後腦勺,應淘一邊為自己爭取。
“你師兄是去幹大事的,帶著你個丫頭片子去給他幫倒忙啊?”應非言瞪著眼駁回應淘的要求。
“爹爹你又看不起人。”應淘不滿,轉而向白丁撒嬌,“師兄,你說。”
白丁看著應淘,露出淺淡的微笑。若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應淘對他撒個嬌,他心一軟也就同意了,可這回不同,他不能帶著沒有心機的應淘去那龍潭虎穴冒險,他隻能硬著心腸讓心愛的青梅失望:“這次不行,淘淘乖乖跟師父回去。”
此時的應淘早把這幾日的別扭拋到了九霄雲外,知道白丁要和自己分開去京城,她心裏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是不安又好像是不滿,總之應淘就是不行讓白丁去京城。
可是白丁的態度很明確,上京之行,勢在必行。應淘知道師兄平日裏確實很寵自己,能答應的事情也都由著自己任性,但師兄卻不是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傻子,正相反,師兄很有原則和主見,他都開口說了不行的事情,就是自己再怎麼撒嬌耍賴都是沒用的。
“那你得從京城給我帶很多好吃的。”無奈,應淘妥協。
“好,我很快就回來。”白丁拍著應淘腦袋,承諾。
離別的日子來得很快,三日之後,參加李、顧婚禮的賓客散盡,也到了白丁跟秦肅起程上京的日子。
名劍山莊的正廳裏,秦肅在和李綏、李珂道別,白丁則被應淘拉在一邊叮囑:“師兄,我聽說京城裏都是些達官貴人,一個不小心得罪了人就要掉腦袋的。雖然你功夫很好,可你也別去惹那些人啊。不過萬一你得罪人出了事兒,你記得趕快寫信回山上,我帶著師弟們去救你。還有還有,你能快些回來就快些回來,回來的時候千萬別忘了給我帶好吃的。”
“知道了,我都記得。”白丁刮了下應淘的鼻子,拉起她的手,柔聲道:“你跟師父回去後乖乖呆在山上,沒事別下山搗亂,記得照顧好自己。”
“那師兄……你路上保重。”應淘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也不是第一次和師兄分開了,可心裏就是舍不得得厲害。
白丁點頭,捏著應淘的手緊了緊,終是一把將人拉進了懷裏用了抱著,嘴唇貼在應淘耳邊,道:“等我回來。”說完又馬上鬆開了對懷中之人的鉗製,一個輕吻落在應淘眉心。
應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不舍當中,等她反應過來白丁剛才對自己做了什麼時,穿著青色衣衫的身影已經走到了大門。伸手摸摸自己的額頭,看著白丁的背景消失在門外,應淘幾乎覺得,這次分離便是永別……
……
白丁跟著秦肅走了,應淘也要跟著應非言回三鼎山了。
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隻等與李綏、李珂告別,應家父女便啟程上路。
現在的李珂已換回了女裝,隻是那打扮太過清簡,素色衣衫,首飾也少,渾身上下仍透著一股英氣。
“阿珂,我要回去了,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和李珂道別之後,應淘短暫的江湖遊曆就要劃上終結了。
“名劍山莊的大門一直都為你開著,隨時歡迎。”李珂交給應淘一個小包袱,裏麵裝的是她特地吩咐廚房做的糕點。
應淘沒有推辭,大方手下了裝滿零嘴的包袱,猶豫了一會兒,開口道:“阿珂,其實,你是喜歡我師兄的吧。”終於說出來了,應淘一邊在心裏大大舒了一口氣,一邊小心觀察著李珂的反映。
“是,喜歡。”意外地,李珂竟承認了,“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是顧長令的妻子顧夫人。而且……你師兄心裏那人是誰,你會不知道?”
提到白丁喜歡的人,應淘突然就扭捏起來,鼓著腮幫子故意不看李珂。李珂也不點破,拍著她的手背笑笑:“好了,應門主在等你了,路上小心。”
“嗯,你也保重,再見。”應淘捧著小包袱走向已經站在門口的應非言,李珂沒有再騙她,這已經足夠讓她釋懷。
秋天的氣候已經轉涼,綠油的樹葉也已轉黃,一片片落了下來。
應家父女倆騎著馬不緊不慢地走在山路上,平時多話的兩人此時竟都沉默著不語。
良久,應淘重重歎了口氣,直視著前方的道路,悠然出聲:“爹爹,師兄的事兒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說?”
“你師兄的事兒?你師兄能有什麼事兒啊?別胡思亂想了。”應非言僅是愣了一下便快速做出了反應。
“那天你們在假山上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您就別再藏著掖著了。”應淘天真單純,但她並不傻,在她偷聽到了白丁和應非言那天不太尋常的對話後,又豈會真的相信白丁跟著秦肅上京是去見世麵的?她不說穿隻因為白丁說了“不行”。
“哎喲閨女,合著你終於知道你師兄喜歡你了?”應非言回憶了那天自己和徒弟的對話,他若沒有記錯,他該說過白丁喜歡應淘的事兒。
“不準轉移話題。”應淘無情地潑了自家老爹一盆冷水,“交代正經事!”
應非言聳聳肩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是不是自己閨女跟大徒弟呆久了,怎麼也有點冷麵無情的味道了。不過白丁的身世他的確也沒有想隱瞞應淘多久,白丁都已經願意回京城麵對現實了,他也沒有瞞著下去的必要了。
“聽過言子宗言將軍的名字嗎?”應非言正色道。
“聽過。”應淘除了吃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聽說書。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幾乎可以每天不帶重樣兒的說故事,有時候是真的,有時候是假的,有時候是江湖傳聞,有時候是朝堂軼事。
而言子宗將軍的事情,應淘也是從這兒聽來的。據說那言將軍天賦異稟,用兵如神,年紀輕輕便在邊關打了多場勝仗,最終贏得了原朝“第一武將”的稱號。不多就在十多年前,言子宗卻莫名其妙失蹤了,至今沒有消息。
“你爹爹我的原名,就叫言子宗。”應非言得意無比,想讓閨女佩服一下自己年輕是的光輝事跡。
“好巧啊爹,你跟人家同名同姓唉。”跟自家老爹對著幹一向是應淘的風格。
應非言哪能想到應淘會是這個反映,急脾氣上來就對著應淘吼道:“死丫頭,你連你親爹的話都不相信,回去給你看族譜。”
“爹,就您那功夫,上戰場能好好活著回來嗎?”應淘上下打量應非言,仍是將信將疑。
“打仗靠的是謀略,跟江湖上的比武不一樣!”應非言無奈地砸吧著嘴,這閨女其他都挺好,就是老愛跟自己對著幹,“回去問你大哥去,咱家祖傳的兵書都在他那兒,而且當年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已經記事兒了,你去問他我說的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