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筍帖(1 / 1)

第十章 冬筍帖

竹筍之好吃,在於其滋味鮮美,但若隻用白水煮而又要你天天連著吃,便也是大難事。竹筍要想好吃,必要用有肥有瘦的五花肉去慢慢煨它,以竹筍入饌,第一要義就是要油大,上海老牌子的梅林罐頭油燜筍,筍幾乎浸在油裏,家裏人吃這個罐頭,向來是先把筍吃掉,然後用裏邊的筍油燉豆腐,是一點點都不浪費。筍一旦被掘離泥土,隔一兩日便會發麻,須用開水焯一下。至於苦筍,即有著名的《苦筍帖》,相信古時就有人喜歡它,一如現在的有些人喜嗜苦瓜。筍除了苦,尚有酸,桂林酸筍的味道給人的印象亦是深刻。吃米粉,若是既有酸豆角又有酸筍,相信許多人會偏向酸筍。詩人畫家的穀主告訴我,桂林的酸筍又叫“吊筍”,而到底是哪一個diào字,尚有待考證。乙未年我在北京,國祥請我吃他從家裏帶來的竹筍,是在新昌的家裏做好了用大罐頭瓶裝到北京,據說是隻用水煮,當然要有油,味道是極其鮮美。承他美意送我兩罐,帶回家來,家裏人吃了都說鮮。因為好吃,竟至不舍得吃,原計劃放在冰箱裏慢慢吃,想不到後來竟然壞掉大半瓶。國祥家住新昌那邊的山上,是遍山的好竹好茶,他雖把竹筍與茶看得很賤,但若論懂它們,我想起碼是我的朋友裏邊沒有人能夠超過他。我畫竹筍,他看了就開玩笑說“筍篰頭畫成皇冠了,足見待遇”,玩笑話歸玩笑話,但你對北方人說“筍篰頭”,恐怕是十個人倒有九個不會懂。年前南方作家陶群力寄來上好的筍子,是那種小筍,隻有拳頭大,論其形便不是畫上的那樣,卻是國祥所說的那種,筍篰頭還在,是兩頭尖翹翹,必得在根部切一刀再剝剝它才會像皇冠。而畫家筆下的竹筍無一例外大都是剝過切過的那種,如果照實畫來兩頭尖尖,一是不好看,二是有時候會讓看畫的人弄不清這是什麼東西。群力於隆冬從南方往我這裏寄一箱冬筍來,卻正好碰上北方的寒流天氣,氣溫忽然低到零下二十四攝氏度,那竹筍在路上便早已凍得像石頭,但拿來做菜,味道卻不變,可見竹筍是可以冷凍而致遠的。又問問南方的朋友,亦說是可以把竹筍放在冰箱裏冷凍,但不能把筍衣剝去,臨吃前再把筍衣剝去,會保存很長時間。現在天氣又轉暖,露台上和屋頂上的雪都化得滴滴答答,卻又發愁群力寄來的竹筍開化了怎麼辦,所以現在是天天在吃竹筍,用貴州和湖南的臘肉炒筍絲筍片,味道真是好,剩下的準備放在冰箱裏慢慢地吃。

說到冬筍,其實除了吃就是吃,原沒什麼好說,著名的天目筍就是用來當零食吃的東西,味道很美,一長條筍,醃了曬,曬了醃,然後盤在一起,以之喝茶最好,如果用來下酒卻未必好。天目筍現在的做法很多,而最好的就是那種醃過曬過半幹不幹的,既有嚼頭又有滋味。把這種筍用水浸泡,然後切很小的丁做素包子,味道真是好。但這個包子南方人做來滋味要比北方的好,北方人不善於吃筍是因為北方既無竹又無筍。

關於竹筍,其實要說的話沒有多少,而最後想說的一句是魯迅先生曾用竹筍打過很不雅的比方,他說竹筍“挺然蹺然”像極男性的生殖器。這樣的比方,起碼是我沒在別人那裏看到過,而說竹筍像每男必有的那個物件,說實話,是不大像,足見這是魯迅先生的個人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