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紙窗
民間的歌謠，很少有專門用來歌唱太陽的，四川的那首“太陽出來喜洋洋”算是一首。雖說因為太陽出來而普遍地讓人感到喜洋洋，但太陽的好處大家不一定都會知道，以我的經驗，如果接連下十天半個月的雨，到處水汪汪的，即使是屋裏，也在不停地下，人們才有可能會去想念太陽。去年在新疆昌吉的老胡楊林，是奇熱，溫度恐怕有四十多攝氏度，這時候的太陽就不能讓人喜洋洋了，是讓人發愁。曾經看到過一張清朝末年故宮的老照片，三大殿前搭有很大的布簾子，就是專門用來遮擋太陽的，那簾子之大，挑起放下想必不是件容易事。皇帝住的地方如此，平民百姓的四合院到了盛夏也一定要想辦法遮陰，要搭席棚。鄙鄉的學者鄧雲鄉先生曾著一書，專門談北京的四合院，裏邊就載有北京入夏在院子裏搭席棚的瑣瑣碎碎，包括用什麼材料，怎麼搭，葦子做的席箔要有多長多寬都寫得極為詳細。鄙人小時候寫仿，兩個抽屜的桌子就在南窗之下，橫著放，太陽是從左手照過來，冬天還好，太陽從窗外照過來真是讓人感到親切。而到了夏天，父親照例會在窗戶上再加一層紗窗，一是可以讓太陽不再那麼強烈，二是可以擋蚊蠅。那時候的窗紗編製都是用那種極細的鐵絲，當然是用機器來編，而且是綠色。現在已經見不到這種窗紗。在這樣的紗窗下寫字，太陽不那麼曬，外邊的風也能進來，極是愜意。這樣的紗窗，到了冬天父親照例會把它取下來，放到放雜物的小房裏去，到了來年夏天再把它裝起來。這一年我們學校號召學生們學習蠶桑，每人分得一小片蠶籽，我便在這紗窗上養起蠶來。蠶吐絲做繭，盛夏也來了，那紗窗又被父親裝在了窗上。
玻璃雖發明很早，但用在窗上算來算去還不到一百年。玻璃的好處在於你坐在屋裏，院子裏一有動靜你就可以看見是誰來了。在鄉下，即使是安不起玻璃的人家，也會在窗上裝一小塊巴掌大的玻璃，以便看到院子裏的動靜，用鄙人鄉下的話說是“照一照，看看是誰來了”。現在古董市場上的老琉璃大熱，而琉璃雖不透明卻五顏六色，屈原先生之《離騷》裏說的“高冠之陸離”，實實在在就是說他的冠上裝飾著琉璃。琉璃與玻璃，二者的區別是玻璃透明，而琉璃不透明。窗上可以裝的不透明的那種，現在又通稱為“毛玻璃”，而不能叫琉璃。毛玻璃的好處在於外麵看不見裏麵，當然你坐在屋裏照樣也看不到外邊。在鄉下，是沒有人會在窗上安毛玻璃的，用鄉下老太婆的話說是“瞎裏咕咚”。
今年夏天的熱，讓鄙人不得不搬到閣樓上去住。閣樓上涼快一些，而三角形的窗子又無法把窗簾裝上去，每天都是早早就被太陽光晃得醒來，白天要想睡一覺，光線也晃得人有些受不了。這就讓人想起紙窗的好，紙窗的光線永遠是柔和的，雖然有時候它可以讓屋裏很暗，比如下雨的天氣裏，但北方的雨向來是不那麼多。現在的韓國和日本，窗子和拉門上還多以紙糊之，有一種別樣的柔美。但窗紙並不那麼好糊，會糊的，俟窗紙上的糨糊幹透之後，用手指輕輕彈擊，其聲音“嘭嘭”作響。窗紙的不好處就是隨時可能被人弄一個小洞，屋裏的秘密便都在外邊人的眼裏，一如《金瓶梅》中關於窗紙的種種描述。而現在的建築，即使你非要別出心裁，你也不好安過去的那種紙窗，但在玻璃上貼些紙還可以。鄙人最近就在平時寫字作畫包括睡覺的閣樓的窗子上貼了竹紙，竹紙微微發黃，有製紙時所用竹簾的一道一道的細紋，很好看，光線從外邊過來，也柔和了許多。用這樣的竹紙貼在窗玻璃上很方便，紙一旦有破損，馬上可以再貼幾張新的上去。一刀新昌那邊出的竹紙也就不到十元，便宜得很。宣紙現在大貴是因為原材料越來越少，而竹子在南方到處都是，一時還不會絕跡。你用我用大家一齊用，一直用下去，再用幾百年想必是沒有問題的。
紙窗之下，宜養菖蒲，宜配一拳靈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