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山茶
那年去武夷山,原想畫一下寫生,帶了皮紙和毛筆以及平時根本就用不到的銅墨盒,及至到了那裏,才發現武夷的山幾乎沒有什麼紋理可言,和黃山的那種到處都是皴法恰恰相反,而是圓咕隆咚的,看著好看,芥子園那裏學來的種種山石法卻都用不上。之後漂流了一回,也是一行人坐了竹筏在溪水裏忽東忽西地漂下去,不覺已到終點,兩岸的山石也都隆然而圓,間以雜樹。這樣的山沒什麼好畫。之後便去看了那幾株著名的大紅袍,也覺得實在是沒有太大的看頭,或者在心裏覺得它不像是多年的老樹,雖被紅布條重重圍纏以示其珍貴。
既來武夷山,買茶看茶是一大節目,武夷也隻是茶鋪子多,隨便一家闖進去喝就是,也絕沒有收茶水錢的說法。這和北京的茶莊大不一樣,北京的“張一元”和“吳裕泰”向來沒有給你坐下來喝茶的說法,店麵之小也不可能讓客人在那裏圍在八仙桌邊大喝一通的道理。而我對做茶工序感興趣,別人喝茶,我卻要到處去看看,忽然對那晾茶的大竹匾也產生興趣,想帶一個回北方去,那竹匾之大,足可讓一個小孩子在裏邊睡覺;又還看了一回焙茶,那暗火根本讓人看不到,隻能感覺到它的熱度,暗火上邊是烘焙著的一匾一匾的茶。快到了吃中飯的時間,便看一老嫗在那裏炒菜,一小碗清亮的油“嘩”地一下倒在很大的鍋裏,小一點的竹匾拿過來,裏邊是青菜,“劈劈撲撲”地倒在鍋裏炒了起來。因為那炒菜的油與鄙人在北方吃的麻油和菜籽油不同,自有一種陌生的香氣騰然而起,那被這油炒出來的菜也像是格外爽滑。一問才知道這是茶籽油。而現在想吃茶籽油非要花比別的油貴很多倍的錢不可。北方人的飲茶習慣,在最早也就是磚茶與花茶,磚茶是隆冬的早上或晚上,放在壺裏煮煮,便那樣一碗一碗地喝起來,沒有什麼講究;還有就是鄉下人家經常必備的茶,也就是把茶煎到極濃一如醬油般厚稠,臨到喝的時候再用開水兌一下,這真是極其方便,而現在這種喝茶的方法漸漸式微。大塊的那種非得下大力氣才能破開的磚茶,也已經很少能讓人見到。
去武夷,記憶中是看到了很紅的那種單瓣茶花,茶花要好看,必是這種單瓣的才好。大紅,鮮明,花蕊是一束,色如赤金,可真是好看。此花的花萼又是鱗片狀,用焦墨圈圈點點,極是入畫。白石老人畫茶花便是這種,老人家畫茶花從來都隻是畫五瓣,多一瓣都不肯,用朱砂,紅且厚實,然後是那一束高高的花蕊。茶花好看,但花店裏很少有。茶花之好看還在於它的葉片,黑、綠、亮,此三字得茶花葉子之神理。插茶花,最好是一朵兩朵,如是兩朵,最好一高一低,一朵在開,另一朵便隻能是花蕾,而且必要有幾片葉片去襯它一襯。黑亮的葉片襯大紅的茶花,這樣的花放在眼前,人便沒有辦法不精神起來。
我每天散步的那條街有三家花店,但從來都沒有茶花出現過。它不出現也好,我便想念它,有朋友知我喜歡它,不知從哪裏剪一枝兩枝給我,我便畫茶花給他,大紅濃黃極黑,簡單而沒多少花樣,而茶花確實也就是這樣子,重瓣的茶花,怎麼能和它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