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棕櫚
你說你要去青城山，在四川境內，那是我最心儀的山，雖然不算那麼大，因為它旁邊的峨眉山實在是大，所以它就顯得小，但青城山滿目的青翠確實好看。有一句話是“為愛青城山，不唾青城地”，這句話讓人想在上青城山之前在口袋裏多放一條手帕，這當然是玩笑話。正經的話是，你既上青城山，一定要代我去探望一下張天師洞前的那株棕櫚樹，也就是一進山門，沿那數十級的台階上去，你當然是先會看到那株老桂，當年我去那裏，桂花正在開落，簡直是香到十裏外都聞得見，而地上的桂花堆積幾乎如雪，有老太太在那裏掃地上的桂花，我還多問了一句，才知道那桂花雖落在地上，是照樣的香，做湯圓或別的點心是離不開的，也足見青城山連地都是幹淨的。再說那株棕櫚樹，天下的棕櫚樹大多都是一根直棍地長上去，很少有分杈或簡直就沒有在半途分杈的事，而張天師洞前的那株棕櫚便在長到半腰處分出另一枝來，是V字形的樣子，你說怪不怪？這簡直就是奇觀，當地人說這便是張天師的與眾不同處，連草木都不免有仙氣。但現在不知道這株棕櫚還在不在。有時想想，“人傑地靈”這句話是說得真不錯。我不知道別處還有沒有這樣的棕櫚。我曾經畫過這樣一株，V字形，幾乎是所有人見了都說天底下不可能有這樣的棕櫚樹。所以你若要去看它，最好拍一張照片回來，讓朋友們知道我那幅分杈棕櫚圖原是有出處的，那便是青城山的天師洞。
說到畫棕櫚，白石老人的棕櫚畫得最好，國畫的各種筆法幾乎都在這株樹上，先用大筆把主幹揉出，要把棕櫚樹幹的那種毛茸茸的感覺畫出來，然後用大筆蘸著赭石再揉一遍，筆照例要幹一些，幾乎是山水的皴法，你也畫棕櫚，這個你知道。畫棕櫚，妙在老幹上的殘梗，用中號筆，蘸濃墨，一筆下去，一頭在樹幹之外，一頭在樹幹裏，樹幹之外的墨是挺硬而有飛白，樹幹裏的是涸散而水墨味道極妙。棕櫚樹的葉子像把打開的扇子，白石老先生是先以淡墨畫兩片葉子，趁其未幹再用濃墨畫一片大葉，濃墨淡墨一時互相破開，極是好看。畫棕櫚，宜用四尺對開紙，宜隻畫一株棕櫚，亭亭立在那裏才好看，補麻雀補小雞都不好。一株棕櫚，幾乎把中國國畫的筆法墨法都用到，遠比時人喜歡的牡丹好看。
前邊我對你講，我曾畫青城山天師洞前的兩杈棕櫚，但實實在在地說那隻是獵奇，棕櫚要想畫好，必定要一竿直上才亭亭好看。有人問，畫棕櫚什麼意思，比如畫梅花上麵落一隻喜鵲，那自然是“喜上眉梢”，而畫兩個柿子再加上一個花瓶，花瓶下再畫兩隻鵪鶉，那自然是“世世平安”，比如畫葫蘆，那自然是“福祿”的意思。而畫棕櫚就不好說有什麼意思，我是既不知道白石老人如何，亦不知道古人的意思。我畫棕櫚，有人頻頻地問我是什麼意思，我順口對他們說畫棕櫚便是“忠實伴侶”的意思，想不到聞者皆開笑顏。
這也是我給棕櫚安加的一點好意思，願你同意。同意嗎？從青城山回來我給你接風的時候，請你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