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胭脂考(1 / 1)

第七十章 胭脂考

少時讀《匈奴民歌》,及至讀到“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這一首,便令人做無盡想象,因為焉支山又叫胭脂山,隻想這山上到處是胭脂。及至後來才知道,胭脂隻是一種草的提取物,再後來查諸書,知道《匈奴民歌》裏所說的胭脂山上產一種花草,名字叫紅藍草,能做染料。《五代詩話·稗史彙編》所記如下:“北方有焉支山,上多紅藍草,北人取其花朵染緋,取其英鮮者作胭脂。”這裏有一個問題,好像是這種草整株的取來都能用,花朵可做緋色染料,而葉子倒用來做胭脂?古代的美人或不怎麼美的婦女日常生活像是都離不開胭脂,鄙人家中曾舊藏兩個唐代的小胭脂銀盒,一個鎏金的,有墨水瓶蓋大小,上邊自然是花草飛鳥,一個純銀的菱形盒,略比火柴盒小一些,上邊的圖案也不外是花草飛鳥,當年都是放胭脂的。那一年南京兩位女畫家楊春華和吳湘雲上門來喝茶作畫,便翻出來送了她們,看別人喜歡我自己亦喜歡。《紅樓夢》中的小丫頭調笑寶玉,想不起是哪一位了,說的話就是“我這裏的胭脂你不來吃一吃?”一張臉,胭脂能抹到哪裏去?我們那地方,把親嘴叫作“吃老虎”,北京叫“哏兒一個”,“接吻”是洋派的說法,翻譯小說的濫觴。

說到胭脂,凡畫花鳥的都離不開。好胭脂,調淡了十分嬌豔,說不出的那個嬌豔,畫海棠離了胭脂就不行。調濃了會厚到沒底,一眼見不到底的那種豔麗,但還是通透,不是一片死顏色。用胭脂,最好是膏,密封它,不令它幹掉。若幹掉再用水兌膠重新調過,便不好使。去蘇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胭脂,薑思序的當然最好。朋友送我一點清代的老胭脂,更好,畫蘿卜調一點,旁邊的草蟲一定發呆。民間的過年過節蒸大饅頭,饅頭上要點梅花點,雪白的饅頭,用胭脂一點,喜氣便出來。過年過節,小小孩兒的額頭眉心也要用胭脂點幾個點兒,也煞是好看。在鄙鄉,民間把幾乎所有的顏色都叫作“胭脂”,早些年的衣服,顏色舊了就要染,灰的染藍,藍的染黑,粉的染紅,紅的染紫,總讓人感覺是新衣服在身。染衣服就要去買染料,若哪位是去買染料,你要是問她:做什麼去啊?她會說:去買點胭脂。沒有人會說是去買顏料,或是說去買染料。那年去印度,讓人眼睛看不過來的就是到處可見的各種一大堆一大堆的顏色,我想看有沒有胭脂和洋紅,但獨獨沒有這兩樣。印度那些一堆一堆的顏色不是用來作畫和染衣服,而是五花六綠全部下肚子。也有用丹砂粉來點眉心,赤紅無比。

胭脂在古代不便宜,即以唐代的物價而論,當時的一兩胭脂值九十文,而上等的沉香才值六十五文。我作畫,素喜古法胭脂,清代鄒一桂著《小山畫譜》中載“胭脂”一條:法用紅藍花、茜草、蘇木,“雙料杭脂以滾水擠出,盛碟內,文火烘幹。將幹即取碟離火……幹後再以溫水浮出精華而去其渣滓,則更妙。初擠不過一二,再擠顏色略差,烘之以調紫色、牙色嫩葉、苞、蒂等用,至點染花頭,必用初擠。”

古法上品胭脂膏現在市上已找不到,或有售小幹塊者,加水兌膠,均難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