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愚鈍,但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當下也不再胡思亂想,隻一心一意地刨開雪層,收集枯枝斷木。
大雪覆蓋下的枯枝仍然幹燥,很容易就生起了火。一直臉色不太好的鳳雁北,因為柴草燃燒散發出的熱力而漸漸恢複血色。
“香桂,你坐過來。”他突然開口,聲音仍然虛乏。
香桂依言從門口的位置剛挪過去,鳳雁北便無力地躺倒在了她的膝上。這樣的親近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同時也讓燕子嘰變了臉色。
然而當事人卻渾若不覺,安然閉目養起神來。那樣平靜的睡顏,任誰也不忍心打攪。
咱們一個雁北,一個燕南,可算是極有緣啊。恍惚中,鳳雁北耳中似乎又響起那個倜儻不羈的男人調笑的言語。
雁北,雁北,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一抹隱約的諷笑浮現在鳳雁北唇角,他翻過身,麵向香桂而臥,沒讓任何人看到,卻也使兩人的姿勢顯得更加曖昧。
燕子嘰眼中殺機一閃而逝,香桂不自覺打了個寒戰,但是心卻被因鳳雁北突如其來的親昵而升起的溫柔占得滿滿的,並沒察覺到危險。
風從門隙中灌進來,火焰撲撲地跳動。坐在門邊的馬夫瑟縮了一下,往旁邊挪了挪位置。
母命難違,雁北,算我負你。鳳雁北咬緊牙,為記憶中那撕心裂肺的疼痛。
明豔的桃花,如酥的春雨……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那最後的決裂,無法忘記在那充滿生機的季節,他的世界崩坍。
次季,他勾引了一個天真的少女。
對於他來說,想要一個女人的心,不過輕而易舉的事,何況還是一個情竇初開的丫頭。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當那個女孩輕吟著這句話將一根紅繩係上他的小指時,他卻殘忍地當著她的麵將繩扯斷,冷漠地看著她的臉瞬間蒼白,重曆自己曾經的痛苦。
我不嫁給燕子嘰,咱們私奔吧,小北哥哥。看著躺在血泊中的紅衣新嫁娘,他腦子裏不由自主憶起某個荷風飄香的夜晚,她依在他懷裏,嬌昵的話。
那一夜,雨很大,很快就將新嫁娘身上的血跡衝淨。她躺在那裏,濕衣緊貼著玲瓏浮凸的身體,蒼白,冰冷。
她叫什麼……鳳雁北皺了皺眉,莫名地覺得有些冷,下意識地更加挨近香桂。
可兒……印象中,青雙好像提起過。
可兒。唇角有一粒很俏的小痣,笑起來就像春天的陽光一樣。隻是那陽光,最終還是被一場大雨給湮沒了。
說不上後悔,他隻是,沒有任何報複成功的快感。
沒有……
回到漢南,他如皇帝的願,放棄手中的權勢,將自己流放到西北軍中。沒想到那些過往竟然不肯放過他,陰魂不散地跟到了這裏。
可惡的青雙!可惡的燕子嘰!
沒有人在招惹過鳳雁北還能全身而退的。他唇角那抹殘忍的笑仍然隱沒在了香桂的衣料中。
如果說對燕子嘰尚有餘情,那也在他不顧自己傷勢和意願強要他那一刻完全消失殆盡了。
北風呼嘯過小草棚的頂,如鬼哭狼嚎般淒厲。
身邊這個女人的身子很暖,也很安穩。莫名地,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來,然後開始嘲笑自己的莫名其妙。
然而,不可否認,確實是因為那種極樸實的安穩,他被睡意侵襲。
一整日,香桂動也不敢動一下,隻怕擾醒鳳雁北。等到雪停,他醒過來時,她的雙腿已完全失去知覺,隨之而來的蟻噬感覺讓她半天無法動彈。還是車夫幫忙,才把她弄上馬車。
越往北走,天氣越寒冷。
三日後,前麵出現一條結著厚厚冰層的寬闊河道,馬蹄踏上去,不停地打滑。直到車夫給馬蹄纏裹上厚布,才得以順利地駛過去。
河對麵不到半日路程,便是一座堅固的城池。
直到鳳雁北在她耳邊低聲念出望南兩字,香桂才知道原來他們已經出了邊界到了另外一個國家。
北國。一個與漢南比鄰的強國,北國的燕子嘰、漢南的鳳雁北分別屬於兩國的頂梁之柱。也許是惺惺相惜,兩人成為知交,這是天下皆聞的事。因此燕子嘰可以堂而皇之地踏入西北軍營,並在那裏盤桓數月,臨走時還帶走了鳳雁北。
除了少數的幾個人外,沒有人知道,燕子嘰是為青雙而來,更沒人知道如果不是他挾持住莫商,加上顧忌北國的反應,鳳雁北早將之斬於西北軍中了,而不是好飯好菜地供養他幾個月,結果還搭上自己。
一進入望南,就有燕子嘰的人接應,馬車夫便被打發了回去,如果不是鳳雁北堅持,連香桂恐怕也要被遣回去。
香桂不知道鳳雁北為什麼一定要她陪在身邊,畢竟燕子嘰所提供的侍女要比她美麗和伶俐上千百倍。她當然不會自作聰明地認為他對自己產生了什麼感情,所以才會更加霧水。她知道自己笨,所以一向對於想不明白的事是不會再費精神去想的。
何況,能一直陪著他自然是很好,怎麼也好過丟下他一個人,離開後總是惦念著怕他有個什麼萬一。想到此,她倒也安然了。
又馬不停蹄地行了十來日,北國恢弘的都城燕都赫然出現在眼前。
燕南侯府位於都城的皇城內,守衛森嚴。從未見過世麵的香桂自踏入燕都後便被那皇城的威勢給震得很久都回不過神,直至進了燕南侯府,仍處於呆滯狀態。
她無法想象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大的城,這麼好看的宅子,在她簡單的腦子中,即使是皇帝,住的地方也不過比土城裏的大官宅第大一點點,漂亮一點點。燕南侯府的華麗與宏偉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
鳳雁北被安排住在他以前來時常住的冷香苑,香桂自也隨他而居。燕子嘰顯然很忙,讓人將他們安置妥當後,便匆匆離開了,直到晚上也沒出現。沒有他在旁緊迫盯人,香桂明顯輕鬆了許多。
室內陳設華美,暖香潔淨。在看到外室那鋪著錦繡被褥的侍女臥榻時,香桂竟然不敢碰觸,生怕自己弄汙了它。對於她那副畏首畏尾的鄉下人樣子,鳳雁北沒有任何反應,自從燕子嘰離開後,他便再沒理過她,仿似當她不存在一樣。
侍女奴仆流水般出出進進,上茶水糕果,又送來洗澡用的熱水。如此一來,香桂更加地不知所措。
房間裏燃著熏香,鳳雁北旅途勞頓,沐浴過後便倒在床上睡了。香桂許久沒洗過,忍不住提心吊膽地就著他用過的水胡亂洗了下,然後便站在屋子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有人來將髒水抬走,房間裏終於恢複了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