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他會這樣說,香桂嗅著他身上傳來的好聞味道,又有些恍惚了。
“你不嫌棄我?”抓住他的腰間的衣服,她問,顫抖的聲音隱約透露出她的惶恐不安。沒有男人會不介意她的出身,何況是他這樣身份的人物。
鳳雁北笑,在她額角的疤痕上輕輕落下一吻,“你不是也沒嫌棄我……”這句話剛剛脫口,他立即發現了自己的失言,臉色微變,不由垂眼偷覷香桂的神情。他差點忘記自己曾用懾魂術抹去了她的一部分記憶。若她憶起、若她憶起……他不敢去想那後果。
香桂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話中的古怪,淺淺一笑,將臉貼向他的胸口,聽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沒有再說話。
原來,天上的月亮也有可能照到地上葦草……
逆流要比順流慢上一倍,兩人也不著急,便借著月光相偎在船頭喝酒閑聊,後來卻不知是誰起的頭,竟然就這樣在甲板上纏綿起來。
月色如水,該避的人都避了開,整艘大船仿佛隻有他們兩人似的。
這一夜,也許是醉酒了,鳳雁北始終緊抱著香桂,不肯放開。夜風帶著水氣吹在兩人身上,除了暢意的涼爽外,他再沒感覺到寒意。他說了很多話,於是香桂知道,他們是從青雙處探知到她的蹤跡,莫商的背叛,以及莫商與他的真正關係。事情順利解決了,可是他並不開心。
“桂,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以前曾經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會不會不要我?”酒後的鳳雁北總是帶著些許孩子氣。
香桂笑,俯首輕輕地吻上他朦朧的醉眼,“不會。”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隻是他不想讓他憶起,她便當著忘記好了。
是什麼時候記起的呢?她抬眼看向反射著月光的江麵,記憶慢慢地回溯。
她差點淹死在浴池中……對,就是那次,初到王府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著他,再見時他便在莫名其妙地生氣,還把她丟到浴池裏。那次她的記憶就恢複了,隻是她一直沒說而已。
他為什麼總是在生她的氣呢?撫摸著懷中鳳雁北的臉,香桂對於此點始終有些不解。
“我想求你一件事。”她說。
“嗯?”似乎很享受她的撫摸,鳳雁北懶洋洋地,閉著眼一臉的愜意,心因她的回答而安定。
“不要太為難青雙姑娘和莫商姑娘。”
此言入耳,鳳雁北立即一個翻身,從她懷中坐了起來,酒意全無,“不行。”他神色恢複了冰冷,他怎能輕易饒恕意圖傷害她的人。
與他冷漠的目光對視半晌,香桂歎了口氣,轉過頭看向江盡處隱約的山脈,不再說話。她並不想企圖左右他的想法,隻是知道,懲罰莫商,他不會好過。她不想他傷心。
“不準給我臉色看……”鳳雁北討厭她這樣的平靜,又想要像以往那樣發脾氣,卻在看見她無意識輕撫左膝的動作而僵住,心口微酸,驀地撲過去將她壓倒在地。
“好。我答應你,不為難她們。”在香桂錯愕卻驚喜的目光中,他像是要把胸中壓抑著的某些東西發泄出來似的狠狠吻住她。
激情在瞬間爆發,曖昧的溫度熏熱了涼夜,江風拂過,帶走一次又一次似抱怨似憐惜的低喃。
笨女人……
笨女人……
香桂睜眼,一輪朗月映入眼眸,她的唇角浮起溫柔的笑。
是啊,她是一個笨女人。
結尾
王家包子店鋪門口,一個篷著發的女人正抽打著不聽話的孩子,弄得整條街都是小孩響亮的哭鬧聲。左鄰右舍早已習慣,各做各的事,還不時互相問候一聲天氣晴朗,是否吃過早飯。
平常百姓的生活就是這樣,碌碌而平淡,偶爾發生一點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都可以弄得跟天快蹋了一樣。
“老板娘,拿十個包子。”低緩而溫柔的女人聲音突兀地插入小孩的哭叫聲中,正在借機發泄起床氣的婦人聞聲突然一僵,停了下來。
梳得整齊的發髻,樸素的布衣,一個白皙瘦小的女人正站在包子鋪外麵,恬靜地對著自己笑著。
“笨阿桂。”婦人尖叫,一把丟開仍在張開喉嚨嚎的娃娃,撲向女人。
女人怔了下,等看清楚蓬頭垢麵的婦人容貌,也不由吃了一驚,“阿玉……”她有些猶豫。
“是我,是我啊。”婦人一把抱住一臉驚訝的女人,開心得又跳又叫。
此二人正是香玉香桂,自西北軍營一別,兩人怎麼也想不到會有再見麵的一天。
“阿玉。”香桂笑了,“還能見到你,真好。”她這話聽在別人耳中,隻以為是單純的感歎,卻不知對於九死一生的她來說,確實是平時想也不敢想的。
“是啊是啊,你不是配給了一個火長嗎?看樣子過得好像不錯。”相對於香桂曆盡劫難後培養出的沉靜,香玉卻是變也沒變,仍然是以往一般的急躁脾氣。
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何常貴,香桂滯了滯,笑得有些勉強,“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嗬嗬,是啊,快三歲了,皮得很。你家的呢?男娃女娃?”雖然動不動伸手就打,但是說起自家娃,香玉仍然不自覺露出為人母的驕傲。
香桂眼中不由露出羨慕的神色,“我還沒……”
“走,走,家裏說。”香玉突然想起兩人還站在外麵,就要拖著香桂往包子鋪裏走,如同以往一樣不客氣地打斷了香桂未完的話。
香桂也並不在意,卻有些猶豫地往後看了眼,“可能不太方便。”她低聲道。
“什麼……”香玉沒聽清楚,回過頭正要詢問,卻被一輛緩慢駛過來的華麗馬車吸引開注意力。
時間仿佛靜止了,周圍的喧鬧都安靜了下來,隻有那輛馬車在馬蹄踏石的清脆聲中轆轆地駛近。
“桂。”低柔微沉的男人聲音自馬車內傳出,像是呼喚情人一樣纏綿含情。
香桂臉一紅,不自在地看了眼瞪大眼一臉無法置信的香玉,尷尬地道:“我得走了。”話音剛落,馬車簾已經掀起,一隻修長優雅的手伸了出來抓住位於車旁的香桂腰,將她拎上了馬車。雖然隻是眨眼的功夫,香玉仍看到了那個男人隨著手過於外伸而探出的半張臉。一粒豔紅的眉心痣在陽光下散發出奪目的妖嬈態。
傾城傾國。香玉雖然善言,卻沒讀過書,無法用言語準確地表達男人給她的震撼,腦子裏隻約摸想到說書先生說過的形容絕色美人的這幾個字,可是總覺得還是少了些什麼。
車簾放下,隔絕了她癡迷的目光,讓她驀然回過神來。
“阿桂,你這就要走了嗎?”心中疑惑很大,卻終究比不過對故人的眷念。
車簾再次掀起,香桂的臉探了出來,也隱約可見不舍,“嗯。阿玉,我以後一定會再來看你。”
香玉向車內窺探了一眼,這次卻什麼也沒看到,遲疑了一下,驀然扯過香桂的衣領,俯在她耳邊悄聲問,“他是誰?”她怎麼也想不出以香桂的身份和容貌怎麼可能認識這樣高貴好看如神一樣的人物。
哦,對,就是像神仙一般的人物。這是她突然想到的再貼切不過的形容。
“呃,他、他……”香桂臉再次紅了起來,耳朵似火燒一般。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在香玉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惡狠狠目光中含糊了幾個字。奇怪的是,耗了這麼久,一向不太耐煩的他竟然不催促馬車前行。
“什麼?”香玉沒聽清楚,又或者覺得無法置信,不由再次向她確定。
陽光太熱,香桂覺得自己渾身都像要被曬得冒煙了。
“我的男人。”她重複,這一次一個字一個字的,極為清晰。
就在香玉被震住的當兒,她再次被攬著腰抓回了馬車內,滾熱的胸膛,激狂的吻如暴風驟雨般襲向她,吻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等這一句話,已經很久了。
馬車再次開始往前行駛,緩慢而平穩。
“阿桂,阿桂,你要的包子。”從震驚中驀然回過神的香玉突然省起香桂是來買包子的,不由趕緊揭開蒸籠,用油紙包了十來個,一邊在後麵追,一邊著急地叫。
陽光照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枝火紅的杏花從某家矮牆內探出頭來,帶著花香的風吹在人身上像情人溫柔的撫摸。
春天才正要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