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唐老爺子接過我的話茬,眯眼笑看有點語無倫次的我,和藹道,“我是他親爺爺,他是我親孫子。”
一句話的定論砸進耳朵,我又較勁,覺得難以置信,排斥地搖頭不止,“怎麼可能?不是通過我介紹,你們才認識的嗎?怎麼一下子就成親爺孫倆啦?你們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我試圖表現出被隱瞞,被欺騙,被當猴耍後的不滿,埋怨甚至憤怒,卻不想僅在一秒鍾之後,我苦苦營造的高亢情緒就瓦解在唐逸飛的一根手指頭上。隻因為他優雅地把一碗粥輕輕推至我麵前,還配上了他慣有的雲淡風輕的語氣:“你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糾結著要不要立正言辭地拒絕他的好意,唐老爺子又適時地推過來盤我最愛的涼拌土豆絲,“邊吃我邊告訴你。”
不忍破壞如此令人愉悅的和諧氣氛,我順從地舉起了筷子。
“逸飛他爸當年當兵時發生的意外你都知道了吧?”
唐老爺子突然提起唐叔叔的悲傷往事,我稍愣了數秒,見他本滿麵笑意的臉漸漸爬上淡然蕭索之色,又猶豫地不知如何回答。
為尋求援助,我下意識地看向唐逸飛,他微抿著唇慢慢頷首,我一時晃蕩搖擺的心恢複了平靜,“嗯,唐逸飛都告訴我了。”
唐老爺子輕哦一聲望向身側的玻璃落地窗外,目光專注,長綿而悠遠。我知道人們在回憶過去時總喜歡找一個毫無意義的點長久凝視,仿佛隻有一個靜止不動的標的物才能讓自己徹底冷靜的走入過往,回溯記憶。
我和唐逸飛相視不語,默默地等待唐老爺子開啟那扇回憶之門。久久,他如自言自語般輕言道:“當年如果不是我讓他去當兵,也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一直以為唐老爺子擁有一個強健的體魄和一顆永不會老的心,而此刻他的模樣卻如一位站在歲月山巔回頭俯視山腳,既無奈又感歎的蒼老旅人。不由自主地我覆上他置在桌邊的大手,與此同時唐逸飛也喚了聲爺爺。
唐老爺子轉過頭,笑容又暈上他麵色紅潤的臉。反握住我的手,他看著我們慈愛地說:
“好孩子,爺爺明白,天意如此,怨不得誰。可我兒子跟我一樣,都是倔脾氣的人。唉,和兒子的這場階級內部的冷戰一打就二十幾年,我還真是個當之無愧的老革命。
明明知道他極不情願,還要硬逼他參軍。一顆心都不在軍營裏,怎麼可能會專心訓練,怪得了誰!他再埋怨,我始終是他爸爸,我清楚他希望我可以為當年的事說聲對不起,不然也不會讓小逸飛和我見麵。可再怎麼樣,也不能因為要照顧救命恩人的家人,舉家搬走吧!”
說到這兒唐老爺子的聲調已經提高了好幾度,我忙把他往回引,“怪不得他小時候不願管你叫‘唐老爺子’呢。呃,該不會你當年給我開小灶,和我結拜都是為了和他見麵故意安排的吧?”
唐老爺子衝我特童心童趣地一笑,翻出了陳年的貓膩。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世間難得的武學女奇才,原來到頭來都是夢一場啊!
高手真會把控時機,我剛想抒發下我的惆悵,唐老爺子兩手一抬拍向我和唐逸飛的肩膀,態度堅決地說:“就算真有錯,也是我和我兒子的錯,跟你們小輩沒半點關係。要你們去擔起這個責任,純屬扯淡。放心,我永遠和你們站在同一條壕溝裏!待會兒我就和我那倔兒子好好談談。”
唐逸飛身子一凜,立即問:“爺爺,你要跟爸爸談?”
對於唐逸飛過於驚訝的反應,我有點莫名其妙,“難道唐老爺子不是你搬來的救兵?”
“當然不是。”他搖頭否認,又轉對向唐老爺子,“爺爺,你電話裏不是說隻是來北京參加戰友聚會的嗎?”
“對啊!”唐老爺子也挺直腰杆,一板一眼道,“當年我和你爸都隸屬於同一個部隊,和他見麵,當然也算戰友聚會。”
且不管他說的什麼,單衝他理直氣壯的樣子,我都忍不住連連稱是。唐逸飛卻窮追不舍,仍舊不依不饒地問:“爺爺,你當真要和爸爸麵對麵地談?”
“傻小子,不麵對麵談,難道背對背談嗎?”唐老爺子含笑說完,又輕拍了下唐逸飛的頭頂。
感情“拍頭”這樣的習慣來自家族遺傳啊!深感如果不加入唐老爺子的行列,會錯失良機,於是我也大膽地把手探向唐逸飛,附和道:“就是,就是,又不是‘背後的故事’,當然要麵談啦。”
我自認動作不慢,誰知他比我還要快,在我指間碰到他發梢的瞬間,他不僅頭一偏,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還伸出手握緊了我的手腕。小心機沒使成,我不樂意地耍賴,“讓我摸摸嘛!”
他沒說話,唐老爺子先跟著我起哄,“給陶丫頭摸摸,腦袋哪那麼金貴。”
唐逸飛那張好看的臉上連根汗毛都沒動半下,“不行。”
我衝唐老爺子一眨眼,兩人心有靈犀地同時起身,四隻手齊齊撲向唐逸飛,忽然一個嚴厲有力的聲音於不遠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