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木狐野藏(2 / 3)

“清卿可才十幾歲。你若再躲下去,哪裏還有半分餘地?”

“現在不是心急的時候!”子琴漸漸放低了聲音,“棋,我擔心……”

一下子,子棋的聲音突然揚了起來,“這也算是理由?!要是擔心清卿一人留下,我讓綺雪把分堂的機會給出來就是了!”

一陣沉默。少頃,傳來一陣子琴的歎息聲:“不行。”

子琴進到竹屋裏,見清卿正坐在琴案前擺弄著幾頁譜子,稍稍吃了一驚:“醒啦。”

“嗯。”清卿點點頭,“為什麼我和師父很像?”

似乎對清卿的開門見山早有防備,子琴坐下來,揉揉清卿散亂的頭發:“你小時候和子書術出一路,當然像。”

清卿低下頭。子琴端來一晚濃黑的湯藥放到清卿手邊:“要記得趁熱喝。晚上不必等我們,早些休息。”直到子琴的身影片刻消失在山影之後,清卿才回過神,渾身上下火燒火燎地疼痛。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卻一時又說不出來。

正發著呆,身後的窗子卻刺耳地響了一響。子棋推開窗前的竹簾,衝著清卿咧嘴一笑:“藥可不如酒好喝吧!”

聽得子棋又提起這件事,清卿心中一腔無名火無處發,便氣鼓鼓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子棋依舊鍥而不舍地敲打著竹簾,問道:“清卿,你喜歡彈琴,還是喜歡下棋?”

清卿眼見著小巧的竹簾快要被子棋搖散了架,便偏過頭想了一想,道:“彈琴。”

“當真?”子棋神秘地眨眨眼,“要是選下棋,我就跟子琴把你要了去。”

“誒?”清卿被嚇得不輕,“師叔怎麼開這樣玩笑?”

子棋擺擺手:“罷了罷了,今晚事情還多呢。”

綺雪在月上柳稍的時候踏霜而來。清卿剛聞到陣陣烤花糕的香氣,便聽得綺雪一聲驚叫:“藥都涼成這樣了,怎麼還沒喝?”

清卿端起碗來,抿了一口,便默默嚼起幹梅糕來。綺雪幾次想開口,嗓子卻仿佛堵了一團棉花,什麼也說不出來。

少頃,綺雪才握住清卿的手:“這個分堂的機會,本應該是你的。”

清卿搖搖頭,又偏過下巴一笑:“師姊難道不想獨自下山去?”

“若不瞞你,當然想!”綺雪在清卿手背上猛地一拍:“如今天下江湖,唯奉四術:南林簫南掌門顛倒黑白、收買人心,於師姑有不共戴天之仇,將來令狐子弟必將群起討之;西湖箏溫掌門從來隻會作壁上觀、身處世外,才放任南簫老兒雄踞碎瓊林;北漠笛即墨掌門行蹤詭異、孤僻怪誕,決不是可以深交輕信之輩……”說道此處,綺雪眼中微光閃爍,像是立於千軍萬馬之前,頗有些英雄氣概,“若我輩令狐子弟能接連下山施展手腳……”

清卿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明明這麼喜歡山外麵,怎麼卻口是心非起來?”

綺雪坐在清卿身旁:“我隻擔心你。你真不想下山去看看?”

“不想。”清卿撅起嘴,“我隻喜歡立榕山上黃昏的竹影和晨曦的鳥鳴。”見綺雪也微微莞爾,清卿漸漸收斂了笑容:“隻剩下一件事——南林父子十年前大鬧一場,師父……卻屍骨不明。”

綺雪睜大了眼睛,把胳膊搭在清卿肩膀上,重重歎了口氣。不一會兒,清卿的胳膊也搭在了綺雪的後背上。兩個女孩抱在一起,綺雪輕輕地道:“下次見到南氏父子二人,定要他們給個交代。”

清卿在綺雪身上靠了許久,冷不丁立起身子,道:“我教你彈琴吧。”見綺雪疑惑的神色,清卿起身到屋角,從織袋中取出一把桐琴來:“我不瞞你。靈燈節前一晚,師叔讓我練了好幾遍‘烏鷺橫飛’。我不欠你的。”

綺雪本對學琴沒什麼興趣,也不太在意師父將本門術法教給其他弟子的事。隻是見清卿麵色慘白,血傷未愈,難得提起些興致,便打起精神湊到琴的另一邊,靜靜觀察著。

清卿水波般的十指在七弦上跳躍:“琴術曆法,多來源於右手。八種起始的術法為‘抹、挑、勾、剔、擘、托、打、摘’,”清卿一指向內,彈入一聲,悠悠的單音便縈繞在小小的竹屋之內,“這叫‘抹’。”清卿把弦後的那指又向外彈出:“這叫‘挑’。所謂‘挑’,必懸空直下,不可斜出、不可旁弦……”

眼見著清卿的十指在琴弦上跳躍,綺雪隻覺得耳邊有個老先生在年天書一般,眼皮漸漸不受控製地沉重起來。半柱香過去,伴著一句雅致的安眠小曲,綺雪均勻的呼吸聲與琴音終於此起彼伏。

清卿中指懸直,向內一出,左手抹住了琴弦:“師姊,這叫‘勾’。”

獨自說罷,清卿找來一條薄被,蓋在綺雪身後。自己持簫在手,循著師父師叔離開的方向,踏入一夜清輝。

立榕山的夜晚,冷月疏影,灑下點點斑駁。清卿聽見蟬鳴聲中漸漸混雜些難以言狀的聲響,便趁著一陣林風躍上樹去。每當樹葉沙沙作響,自己便在樹梢之間摸索著前去。不一會兒,便見前方有微光閃爍。

清卿近前,才發覺自己以來到懸崖岸邊。海風中夾雜著水汽,一陣陣水潮氣味撲鼻而來。子琴和子棋立在危崖最邊上,二人一言不發地望著通往這山崖的小路,任憑海風逆著他們站立的方向吹起衣襟。清卿這才注意到,師父的背上,負著那把時常彈奏的七弦琴。一陣堅實的腳步聲漸漸從路的那一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