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第八章

第三日,下起雪來,巴掌大的雪片迷蒙了視野,封鎖了山道。卿洵並無絲毫焦急,很早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忍耐,他有狼一般的耐力,靜候最佳時刻出擊,而非暴躁焦急,以至功敗垂成,他不能進山,傅昕臣自然也不能出來。

小店中有現成的木柴及米糧幹菜,足夠兩人吃個把月的,對於卿洵、焰娘這類高手來說,平日二三天不吃不喝也無大礙,隻是既然在這裏住下來,倒也沒必要如此虧待自己,一日一兩餐對於終日無所事事的兩人並不能算是麻煩。隻是張羅飯菜的卻非焰娘,而是卿洵。多年來時分時聚的相處,對於焰娘的廚藝卿洵已深有領教,以他的不挑食程度也無法忍受,自然不敢再讓她糟糕食材,焰娘樂得享受卿洵難得的“體貼”。

因為用心,再加上時間,焰娘幾乎快摸透卿洵這個在外人甚至父母兄弟眼中陰沉難解的“怪物”,他的潔癖對人而非物,他不喜歡人是因為人們拒絕給他表達善意的機會。他重承諾且對情執著,雖然一意孤行得不可理喻,冷酷殘狠得令人膽寒,但孤單寂寞的他卻讓她加倍心疼。越了解他,便越陷得深,以至到現在的無法自拔,她是用盡整個身心在愛著他嗬,他可感覺到了?

咚咚的敲門聲打斷焰娘的熱情癡望,起身去開門。

一旁盤膝佯裝打坐的卿洵立覺渾身一輕。她的心思他早已明白,但是那又如何?先不說他早就心有所屬,隻說她的出身,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他怎麼會將心放在她身上,而最最讓他難過的是,對於她的身體,他既嫌惡卻又渴望莫名,往往在碰過她之後,便要立即徹徹底底地清洗一番,將她的味道完全洗去,否則他會渾身難受,坐立難安。這樣的女人,他怎會動心。

“焰,焰姑娘,這、這是野、野雞……”門外傳來一個男人發抖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太緊張,卿洵張目望去,卻隻看見焰娘窈窕的背影及飄飛的雪。

“奴知道這是雞。”焰娘含笑嬌媚的聲音傳進卿洵耳中,令他胸口升起一股悶氣,“大哥,有事嗎?”她明知故問,絲毫沒有讓來人進屋的意思。而事實上,也沒人敢進來,這些日子常發生這種事,鎮上男人都想接近她,偷偷看她,卻又害怕卿洵,女人心中不滿生氣,卻也隻能忍著,隻因有卿洵鎮著,誰也不敢亂來。她們不知道的是,卿洵根本不會管她死活。

“我、我……送給你。”男人將捆住的雞往她麵前的地上一放,連遞到她手裏的勇氣也沒有,轉身就往雪裏衝。

焰娘不由嬌笑出聲,膩聲道:“多謝大哥!”聲音遠遠傳出去,落進那人耳中,喜得他不由手舞足蹈,隻差沒引吭高歌了。

焰娘彎身拾起雞,關上門時不由幽幽歎了口氣。這些男人心裏想什麼,她難道不明白嗎?可是即使是這種想法,在卿洵身上也是不可能的,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主動親近他,甚至強迫他。可是她畢竟還是個女人,還有起碼的自尊心,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她隻是一直心無旁騖地追逐著他那顆幾乎遙不可見的心,不敢停下來好好想想。

回過身,正對上卿洵冰冷的目光,焰娘心中一跳,不知他想到了什麼,眼神這麼嚇人。臉上忙浮起媚笑,將雞丟在角落裏,雞撲撲拍了兩下翅膀,動了一動便安靜了下來。

“怎麼了,卿郎?”焰娘嫋娜地來到卿洵身前,坐進他懷裏,吐氣如蘭地貼近他的唇,卻見他頭微仰,避了開來,目光中透出讓焰娘羞慚的不屑,卻什麼也不說。

焰娘閉上美目,將其中的難堪隱去,俏臉上依舊掛著顛倒眾生的媚笑,香舌輕吐,舔上卿洵頸上那明顯突出的喉結。

卿洵身子一僵,惱火地一把推開她,沙啞冷漠地道:“找別的男人滿足你。”他痛恨她動不動就挑逗他,讓他知道自己可以操縱別人的性命,卻無法控製自身的情欲。他惱恨被人擺布。

焰娘摔倒在地,臉上的笑隱去。他竟然叫她去找別的男人!他可以嫌她、不要她、卻不該這樣糟蹋她。一絲冷笑浮上唇畔,焰娘緩緩爬起來,伏在他耳畔,悄然道:“如你所願。”說罷,在他頰上輕輕一吻,轉身向門外走去,一陣狂風卷著大大的雪片由打開的門刮進屋內,然後一切又恢複原狀,但那抹幻影卻已消失在迷蒙的雪中。

良久,卿洵的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不禁有些怔忡,她終於走了。

可是他連思索那莫名使自己變得有些煩躁的原因的時間都還沒有,門再次被推開,焰娘俏生生地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他,狂風吹得她頰畔的發絲狂亂地飛舞。

“這樣的大雪天,儂叫奴到哪裏去找男人?”她嬌膩地道,轉身關上門,而後嫋娜地來到卿洵身旁,坐在一旁的木凳上,纖手支額,目光落在燃燒的炭火上,怔怔地出了神。

方才她一氣之下衝進雪中,被冷風寒雪一激,整個人立時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竟和那個不開口則已,開口便刻毒的大木頭生氣,胸中滿腔怒火委屈立時消了個幹幹淨淨。要走的話,早在九年前她便該走了,又怎會耗到現在,和卿洵賭氣,唔,不值得,想到此,她白了一旁自她進來後目光便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卿洵一眼,看到他麵無表情地回視自己,卻不再有開始的輕蔑及冰冷,心情不由大好,拾起一根木棍,一邊撥弄火,一邊輕輕地詠起焰族小調“月色蘭”來。

聽到她輕柔婉轉的哼聲,卿洵臉色不由漸漸柔和,雖然他不想,卻不得不承認,在看見焰娘回轉的那一刻,他在心底緩緩鬆了口氣,至於原因,他不敢細想。

焰娘和卿洵在小店中住了整整四個月,等雪停,已是來年二月。因住在鎮上,隻要有錢飲食並不成問題,這四個月裏,卿洵依舊不大搭理焰娘,常常由得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自哼自唱,隻有在焰娘迫他的時候,他才勉強有點反應。兩人似乎都已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

這幾日雪下得小了,戶外牆角、石板間隙隱隱可以看見幾點嫩綠色的影子,卿洵開始常常出門。

焰娘知道他這是準備要去殺傅昕臣了。五年來,他一刻也沒忘記過這件事。

可是,傅昕臣身為龍源之主,豈是易與。何況,即便他殺得了傅昕臣,又怎逃得過龍源眾高手的報複。要知龍源可不比宋家,聚集的不是朝庭中威名赫赫的權臣,便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高手,這其中無論誰跺一跺腳,都可令地皮震動三分,卿洵獨自一人怎能與之抗衡。

心中如是擔心著,這一日卿洵回轉,正在門外撣掉披風上的細雪,焰娘如常走過去為他解下披風,像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

“卿郎,我們去找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住下來吧,不要再過這種我追你逃的日子了,好不好?”焰娘突然開口,臉上依舊浮著嬌媚的笑,可眼神中卻透露出渴望,“你喜歡哪裏?江南?或者是塞外大草原?如果你還沒想好的話,沒關係,我可以陪你慢慢找……”

卿洵淡然地看了一眼她,向屋內走去,雖未說話,拒絕的意思已表現得很明白,他和她永遠不可能。

焰娘雖明知他會有如此反應,卻依舊難掩心中的失落,跟在他身後,她思索著怎樣才能打消他刺殺傅昕臣的念頭。

“楊芷淨死了很久了,你醒醒吧,卿洵。”焰娘決定下猛藥,他再執迷不悟,她真沒轍了,“傅昕臣現在與奴兒過得好好的,你幹嗎非要去拆散人家。那個小姑娘可沒得罪你。”多年來,在他麵前,她一直噤口不提楊芷淨,可是現在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這麼折磨自己了,就算他會生氣,她也管不了那麼多。

出乎意料地,卿洵連回頭看她一眼也沒有,仿似沒有聽到她的話。

連和她說話都嫌煩?焰娘不禁有些氣餒,頹然坐到凳子上。她從沒碰到過難纏如卿洵的人,跟了他九年,卻依然無法讓他多說幾句話。他這人也真行,打定主意不理一個人,無論那人與他相處多久,也決不會有任何進展。還好他的身體夠誠實,否則自己和他說不得還形同陌路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