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識

幽然醒來,目光及處,是一襲雪白的羅帳。

思緒有片刻的恍惚,她猛然一驚,從床上坐了起來。

環視四下,當下更是詫異。原先的那一身粗布衣衫早不見了蹤影,此刻身上穿著的,是一身顏色鮮豔的喜袍,繡著精致的花紋,連襟上的那隻鳳凰也顯得異常靈動。

這樣精巧的衣衫,為何會穿在她的身上?

她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所發生的事,那時她喝下湯藥,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那個男人莫非是當真將她帶回來,意欲與她成親嗎?

心中驚愕,她亦是迅速撂開簾子去瞧外麵的動靜。

卻不曾想見到的會是滿屋子的丫鬟紛紛落跪的場麵。

隻是全都噤聲不語,也不抬頭看她。

房門被推開了,喜娘笑顏溫然地走了進來,福身施禮,然後走到一旁的梳妝台上,拾起繡金的蓋頭再轉身走到床邊來。

“公主,吉時到了,請蓋上蓋頭吧。”

羽裳已經迅速在心中有了大概的猜度。看來那個來曆不明的男人果真要同她成親,迷昏她,也是怕帶她回來的途中她會伺機抵抗吧?

此刻情勢尚不明朗,她不會傻到當場動怒翻臉,還是先將眼前的事情應付過去,回頭再作打算。

未出一言,她接過喜娘手中的蓋頭,蓋在了頭上。

喜娘走上前,牽起她的手,說道:“請公主等一下隨著老奴的腳步走。”

羽裳起了身,由著近旁的丫鬟過來替她穿上鞋子,然後站了起來,任由喜娘牽著她的手,緩步走出門去。

走得不算遠,隔著蓋頭,耳邊已經隱約可以聽到喧鬧的人聲。

邁過一道門檻,喜娘的手鬆開了,另一隻手伸過來,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隔著蓋頭,隻能瞥見對方腳上的黑色靴子。

這一切的一切,都有些脫離了她的預料,可是眼下卻隻能暫時妥協。如果不妥協,他可能還會使出先前類似迷昏她的那些招數。

於是任由對方牽著她,走入了廳堂之中。

跪地叩首,三拜完畢,禮成。

原以為喜娘會再次出現,牽她回新房去。

怎知耳畔突然傳來一片高呼聲:“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千歲!”

羽裳有一瞬間的失神,當下失了所有的顧及,伸手就要來掀蓋頭,手腕卻被身旁的人按住了。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低低傳來:“按你們東冉國的習俗,新娘子的蓋頭理應由夫婿來掀才合禮數吧?”

“你究竟……”話到半途,她已然驚覺過來。

耳邊的聲音低沉響起:“我,便是你遠涉千裏要嫁的那個人。”

寢宮之中,喜燭高懸,橘紅的燈籠左右成排,沿著房中的紅氈道,一路掛至門外去。

羽裳的頭上還蓋著蓋頭,此刻靜靜端坐於床榻邊,聽著前方的喜樂絲竹聲漸漸散了去。

門外傳來腳步聲,穩健從容,看來那人並未醉酒,聽這錯落有序的腳步聲,隻怕根本是連杯酒也不曾沾過。

她心中最後的那一絲僥幸之望,也終究隨著漸近的腳步聲消失了。

耳畔皆是宮人們跪地道賀之聲,那個男人踏著紅氈,一路前行,終於走到了她的身前來。

“都下去。”聽到他的聲音響起,威儀赫赫地吩咐眾人。

步履摩挲著紅氈的聲音,窸窸窣窣,和著咿呀作響的一道關門聲,一切終是歸入一片寧靜中。

靜得幾乎隻剩下她怦然作響的心跳聲。

那雙黑色的靴子在移近,她屏住呼吸,忽覺得眼前一亮,蓋頭已經被掀了去。

乍亮的光線刺得她本能地閉了眼睛,卻聽到他在說:“抬起頭來。”

她無聲一蹙眉,緩緩將頭抬了起來。

眼前的人,一身大紅蟒袍,發髻高束,風神俊朗。

果然是他。

雖然之前聽到他的聲音,她就已經明白他所說之言不假,但未能親見,心中總有幾分疑惑憂慮。

“之前雖然已經見過,但你換了這一身的女兒家裝扮,容貌倒確是不俗。”

“謝皇上盛讚。”她擺出恭敬的姿態,溫然道謝。

司徒遠廷看著她,目光灼灼,邁步上前,撩開衣擺在她身側坐了下來。

羽裳藏在寬大衣袖裏的雙手驀地捏緊,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今日這儀式,都是按照你家鄉的習俗來辦,朕是頭一回經曆這些,倒也覺得新鮮有趣。正式的冊封儀式定在半月後,到那時會按我全羅國的習俗,再舉行你我的婚慶大典。”

羽裳此刻心中所想的,並非是這些在她看來不算重要的事情,她心中好奇的是,為何他要以先前那樣的方式,將她迎入宮中?

司徒遠廷見她噤聲不語,且是一臉嚴肅神色,不由皺了眉,問道:“為何不說話?”

先前見她,伶牙俐齒膽量不凡,此刻是因為知道了他的身份,反倒扭捏起來了嗎?

“臣妾有話想說,又唯恐衝撞了皇上,所以便在心中思忖著,到底該不該說。”

“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其實她並非當真懼怕他,她隻是一時尚未能適應他突然轉變的身份,加之對他的脾性尚不了解,所以才收斂了自己的脾性,暫且小心應對。

“臣妾是好奇,為何之前皇上要以劫匪的身份出現?”

司徒遠廷眉梢微揚,看了她一眼。

恕她無罪,她果然就壯大了膽子,竟敢當麵將他與“盜賊”一詞聯係到一起來。

“怎麼,你是對朕這個特殊的歡迎儀式有意見嗎?”懶懶一句打發了。

羽裳皺了皺眉,隨即又憂心起玉樓與張統領的情況,心中忖著該如何同眼前的人詢問一番,又不至惹得他心生不悅。

正垂首兀自想著,卻見旁邊的男人忽然伸出手來,勾起她下頜,懶然一笑,左手一揮,便將床沿的兩側的煙羅帳扯落了下來。

紅紗飄舞,頓時一室的迤邐顏色。

羽裳心中微微一悸,惶然之餘倉促說道:“臣妾……還有一事……”

對麵的人手下一頓,眉心微擰。

“臣妾是想問……與我隨行的人……現在何處……”

這種時候,這實在不是什麼高明的轉移注意力的好借口。

“明日起來,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他的手搭上她的手腕,便察覺到她身體在微微發抖,不由勾唇一笑,傾身上前——

卻被她迅速地抬手一擋,擋在了半丈之外。

“臣妾……有話要說……”

司徒遠廷失笑一聲,這洞房良宵,看來她是決意要拖著延著就是了。隻是即使讓她躲過一時又能如何?

“說。”

羽裳一雙手仍然擋在身前,暗自吸了口氣,凝色道:“臣妾既是嫁入全羅國,這婚嫁之禮理應按全羅國的習俗來辦,算是對臣妾也是對皇上的一種尊重。”

司徒遠廷的眉心微微聚攏,怔了片刻,緩緩鬆開了手。淩厲的目光卻是停在她的眼底,似是打算從她眼中看出些什麼來。

她撤身退後,忽然站了起來,屈身跪地,“請皇上成全!”

司徒遠廷緩緩站起身來,俯視著她良久,才沉聲道:“朕可以理解你是旅途勞頓,心態上尚未能完全接受這突來的變化。就給你這半月的時間,希望到那時,你不會再把朕拒之門外。”

先前的一番接觸,他是在故意考驗她應對危機時的反應。

至少表麵上看,她的確不似尋常女子那般溫吞軟弱。而眼下擺出拒絕的姿態,卻又是出自何意?

無論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思而來,都應當知道,弄僵與他之間的關係對她沒有任何好處,不是嗎?

就姑且留一個清靜給她好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負手轉身,一路沿著燭火昏黃的氈道走出去,抬手拉開殿門,離開了。

羽裳一直望著他的背影離去,直到消失不見,才頓覺身子一虛,整個人軟倒在了床沿邊。

她當然也知這隻能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但正如他所言,她被稀裏糊塗帶入宮中,心態上一時尚未能適應過來。

所以,即便是留她半月的清淨也好,至少能讓她重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適應了這陌生的宮中生活再說。

一夜輾轉,快近天明時才勉強睡去,再睜眼時,看到羅帳外已是天色大白。

羽裳睡得昏沉,神思一時尚未完全恢複,迷蒙中隻當還是在自己的宮中,隨意喚道:“來人。”

羅帳之外,立刻有人傾身上前,俯身跪地,“皇後娘娘有何吩咐?”

陌生的聲音與陌生的稱謂令她瞬間驚醒過來,這裏當然不是她住了十幾年的寢宮,而是屬於另一個陌生國度的深宮內院。

額頭隱隱作痛,她伸手按了按,掀了被子起身。

帳外的宮女機靈地為她拉起兩邊的煙羅帳,另一名宮女便小心地捧著衣裙走上前來。

羽裳睨了一眼,眉心打結。這樣華麗的顏色,實在不討她的喜歡。

“本宮不喜歡這件,還有別的衣裳沒有?”她僅著中衣,半坐在床沿上。

奉衣的宮女見她神色不悅,慌忙跪地回稟:“請皇後娘娘恕罪,隻因娘娘您初抵宮中,司製房那邊尚未得到娘娘的尺寸,故未能為娘娘裁製新衣,眼下僅有喜袍與這一套衣衫備用……”

羽裳聽她說著,目光便移向還在一旁掛著的那一襲紅袍。那衣服雖然做得精致,畢竟不能再穿,鮮豔的顏色瞧在眼裏,其實也一樣是讓人心生厭煩。

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便問道:“可曾見到與本宮隨行的宮女玉樓來過?”

昨夜司徒遠廷曾許諾今日一早便能見到他們,但願他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