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韶華成恨
回到宮中,在寢宮中設了簡單的酒席。
聽山莊的仆人說,皇上自歸來到現在已近兩日,這兩日裏幾乎都沒有闔眼,也沒有進食,任人怎麼勸都不聽。
回宮的一路上,他也是沉默不語,臉色蒼白。
羽裳讓人準備好一切之後,親自去他的寢宮裏請他。
見他有意推辭,她便道:“臣妾明白皇上此刻的傷心,所以特意為皇上溫了上好的女兒紅,如果您願意借酒消愁一回,臣妾也一定會奉陪到底。”
司徒遠廷看著她神色堅定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動容,終是點頭答應了。
爐火映照,一室暖意。
遣退了所有的宮人,羽裳親自為他斟滿了一杯酒,再斟滿自己的杯子,端起來敬他,“臣妾敬您一杯,先幹為敬。”
司徒遠廷見她話音剛落便一口將酒喝幹了,不由一笑,“隻有江湖兒女才會有如此豪爽的做派,你原本是打算灌醉朕,可別失了計策把自己給先灌醉了。”
倒也是。
羽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幹脆將酒壺放到他的手邊去,說道:“臣妾原就沒什麼酒量,所以今晚這些酒都是您的了。”
女兒紅酒性溫和,就算是當真喝幹這一壺,也不一定就能撂倒他吧。於是爽快應下:“好,朕今晚就喝幹了它!”
原本以司徒遠廷的酒量,不至才喝了一壺女兒紅就醉了神誌。
大約是這幾日來的疲累都積在了一起,又因為心裏有悲傷,才會喝著喝著就神思迷糊起來,最後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羽裳在一旁看著,搖頭失笑。
隨即想到這樣睡容易凍著,趕忙攙起他,一路歪歪倒倒總算將人給扶上了床榻。
輕手輕腳地替他脫了靴子,再替他掖好被子,自己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如果他是醒著的,她當然不敢也不會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看他。因為機會太過難得,她忍不住又湊近了一些,目光順著那兩道飛揚的眉峰,移向緊闔的雙眼,再是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
他應當是好看的吧,尤其那一雙眼睛,烏黑透亮,仿佛能把人的心看穿一樣。
如果是生在尋常市井人家,想必也是個人人盼嫁的如意郎君。
她想著,不由露出微笑。
不過轉念想到眼下的現狀,下意識又蹙起了眉,長長歎了聲氣。
其實多希望隻是生在尋常人家,不用理會那些所謂的國仇家恨,也不用理會爾虞我詐的宮闈鬥爭。
長歎一聲,起身欲離開,卻瞥見他的手露在了被子外。
她真的隻是想伸手去替他將被子蓋好,卻沒料到他的手會突然翻轉過來,瞬間將她的手指扣在了他的掌心裏。
她驚了一下,抬眼看去,發現原本沉睡中的人果然睜開了眼,看著她的兩道眸光熠熠生輝。
又打算耍什麼無賴嗎?
她忽然想起,他此時似乎尚在醉酒中吧?神誌想必都是不清醒的。
隻當他是鬧著玩的,於是笑了笑,打算抽手離開。
一掙之下未能逃脫,卻忽然感到腕上一緊,視線旋轉,再回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被他欺身壓在了身下。
房中燭火昏黃,眼前唯一能瞧得分明的,仍舊是他那雙熠熠生彩的眼眸。
“如果你想拒絕,朕還是不會為難你。”聲音聽起來溫厚卻理智。
她看著他形容憔悴的樣子,心裏是淡淡的一絲酸楚。
是因為心裏太痛苦了,所以才想尋找一點溫暖嗎?
他與她對視良久,見她遲遲不出聲,隻當她是不願意,低歎了一聲,抽身欲走。
被她伸手給拉了回來。
她的手沿著他的眉峰,鼻梁,下頜,一路輕輕劃過。
他眉心微攏,“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她唇角微揚,無聲微笑,緩緩道:“清楚。因為即便你喝醉了,我卻並沒有。”閉上眼睛,主動貼上了他的呼吸。
他也未再隱忍,探手一揮,揮落了兩旁的羅帳。
煙紗紛揚飛舞,映著房中的溫暖燭火,蕩出了一室的迤邐風光。
玉樓絞了個熱帕子,轉身回來,便見到銅鏡前的人又怔怔發起了呆。
她掩唇一笑,走過去,將帕子遞給主人,自己則接過梳子梳了起來。
“公主,今日想梳個什麼發式?不如讓奴婢為您梳一個比翼齊飛的發髻可好?”聲音裏帶著幾分揶揄。
皇上昨夜留宿芳華殿,直到天明時才離開。
她身為公主的貼心婢女,心裏是實打實為主子感到高興的。即使她明白,這片刻的溫存並不就是代表了永遠,但她還是希望,主子未來的路,可以走得平順一些。
羽裳從銅鏡裏看她一眼,自然知道她是在笑話自己,卻也不氣不惱,假裝憂心道:“昨夜聽皇上提起,說一下子將邊關戰事交給顧統領,此時隻怕是辛苦壞了他。”
果然看到玉樓臉上閃過一抹嬌羞之色。
羽裳忍不住笑了起來。
“公主,皇上既然已經回宮,想必邊關的戰事也快結束了吧?”她故意將話題岔開。
卻聽到主子笑眯眯地回:“是啊,待到明年入了春,顧統領就該回來了。”
“不和您說了,您總是笑話人。”玉樓麵帶羞色,接過羽裳手中的帕子,走開了。
羽裳看到青蘿也在一旁露出好笑的神色,想起一件事來,便忍不住問道:“青蘿,在你們全羅國,勾手指是代表什麼意思?”
青蘿反問:“娘娘問的是否是勾小指?”
羽裳詫異了一下,原本她隻是有些好奇,想不到還真猜中了,果真是代表著什麼意思嗎?
“不錯。”
青蘿笑了笑,回道:“這個說起來,和我們全羅國的一個傳說有關。”
全羅國的這個傳說,是關於愛情的。
傳說全羅人的兩位先祖,同年生同日死,死的時候並肩躺在一起,兩個人的小指緊緊勾在一起。後來子女為了給他們下葬,想將他們的手分開,可是怎麼也分不開。最後子女們隻得打造了一個很大的墓塚,讓他們依然手拉手地葬在了一起。
後來就演變成,全羅國的男子會愛上他這一生中第一個和他勾小指的女子。
羽裳聽著,一時有些怔了。
“為什麼是一個隻會出現在男子身上的傳說?”
青蘿想了想,回道:“大約是因為這個傳說尤其印證在了皇室裏的緣故吧,又都是印證在曆代帝王的身上。聽說先皇還有之前的那些皇帝,幾乎都是娶一個妻子,然後一直相守到終生。”
竟然還有這樣的傳說?!
雖說,傳說多半隻是人們希冀美好而生出的種種遐想,可是,它畢竟是一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儀式呀。司徒遠廷,他做出這件事的時候,心裏也應當是清楚它所代表的意思吧?
他說:這便是朕,許給你的一個承諾。
原來,是代表這樣一個意思的承諾。
青蘿見她神色恍惚,心裏也能猜出個大概了,忽然冒出一句:“娘娘,難道皇上勾您手的時候,都沒有和您提起這個傳說嗎?”
羽裳尚未完全回神,隨口應了句:“沒有……”隨即就意識到自己上當了,抬頭瞪向青蘿,沒好氣道:“青蘿,連你也嘲笑本宮!”
青蘿閉了口,悶聲笑了起來。
戶外是一片溫暖的冬日陽光,隔著窗欞照進來,將屋子裏也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顏色。
入了夜,芳華殿裏卻仍是火燭通明。
羽裳坐於榻上,手執白子正與青蘿對弈。
玉樓卻是坐不住的性子,已經跑到門外看了好幾次,忍不住暗自嘀咕:“沒道理啊,皇上今夜不來嗎……”跑到主子身邊站好,見她還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公主,您怎麼還有心思下棋呀?”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妝容動人地等候君王到來嗎?
羽裳落下一子,抬眼一笑道:“青蘿,怎麼連你也跟玉樓一樣沉不住氣了?再分神,本宮這一局可就又贏了。”
青蘿也是溫然一笑,回道:“娘娘棋藝高超,青蘿不是對手。”
玉樓見主子不理睬自己,氣呼呼地鼓起了腮幫子。
羽裳看她一眼,吩咐道:“夜氣太涼,去將殿門關上吧。”
他剛回到京中,想必有許多的事情要處理,看情形,今夜應當是不會來了。
玉樓瞪大了眼睛,“公主……”
“去吧。”回答她的是一抹溫然笑容。
玉樓領了命,有些不甘心地朝門口走去。吩咐了近旁的宮女關門,她轉身正要回殿內去,卻忽然瞥見門外有人走了過來。
宮女們紛紛落跪,玉樓也慌忙跟著跪了下去,“參見皇上!”
司徒遠廷揮手,“平身。”
人已大步邁入殿中去。
殿內的人瞥見他來,也跟著起了身,俯身施禮。
司徒遠廷眼帶笑意,看一眼旁邊的棋盤,不由笑道:“你們主仆二人倒是好雅興。”
羽裳笑了笑回:“也是閑暇無聊,所以隨便找點事做。”留意到他未穿龍袍,而是一身利落的裝扮,不由詫異道:“皇上為何這身打扮?”
難道是深夜還要出行嗎?
果然,就見他眉梢一揚,深沉一笑道:“你也速速換身衣裳,朕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麼晚了,他預備帶她去哪裏?
心中疑惑,她還是召來玉樓為她換裝,簡單打點完,便隨在他身後出了殿去。
玉樓趴在殿門旁看著主子漸漸走遠的身影,臉上露出一抹欣慰神色,“真希望公主的好日子,可以一直這樣繼續下去就好了。”
雖然她說得小聲,青蘿就站在旁邊,故而聽得十分清楚。
青蘿將目光轉向玉樓的臉上,淡淡蹙起了眉。
夜氣寒冷,司徒遠廷卻沒有召喚馬車出行,還是和之前一樣,騎著他的那匹禦馬,帶著她從後宮一處偏門出了宮。
他將她護在身前,用自己的狐裘風氅包住她,好擋去一路的風寒。
沒有奴仆隨行,還是走人跡稀少的偏門,究竟是什麼事需要弄得如此神秘?
羽裳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問道:“皇上,這是要帶我去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