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這是一場能帶來生機的春雨,頭頂的劫雷卻愈發猙獰。

幾日前,它們才如手指粗細,如今已似巨蟒。

琉雙比誰都清楚,這劫雷,她渡不過去。因為即便沒有劫雷,她也沒法活下去了,她的靈識在沒有心髒那一刻,已經死掉了。

都說到了最後關頭,人總喜歡回憶生前的憾事,琉雙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自己遺憾的是什麼。

或許這輩子,本就處處是缺憾,生命的留白太大,她什麼都未來得及做。

大雨滂沱,砸在她纖弱的身軀上,第一道劫雷,蘊著萬鈞之力劈下。

紫色玄雷劈在琉雙身上那一刻,她皮開肉綻,手指死死抓握著泥土,看向蒼藍伴著自己長大的湖。

落在她眼中,這場春雨,分外美麗。

旁人的劫雷頂多三十六道,她的劫雷卻有九九八十一道,每一道都恨不得撕裂她的身軀。她明明這般弱小,天道卻太過看得起她。

琉雙眼神空濛,視線慢慢模糊,她知道,不會再有第二道雷了。

她要死了。

從心口到四肢百骸,輕輕泛出疼痛。很幸運,埋藏在記憶裏的甘甜盡數湧上來,走馬觀花的,都是這輩子快樂的回憶。

蒼藍昔日的歡聲笑語、娘親溫柔的手、做人間閨閣小姐時,院子裏漂亮精巧的秋千。總是嚴肅的,在朝為官的爹爹,還有少幽溫潤的臉。

她犯錯時,少幽無奈地輕敲她額頭,那些他引她一同走過的路……

到了最後,彌留之際,琉雙也沒想到,記憶裏還有會晏潮生。

他們第一次同眠,彼時酩酊大醉,他笑看她,問她:“怕不怕?”她搖搖頭,滿眼都是信任。

晏潮生嗤笑,真是傻。

紅被翻浪,一-夜-歡愉。琉雙醉醺醺,還不忘提醒他,你忘記說愛我啦。

晏潮生不語,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

那句話,到了最後,琉雙也沒有聽他說過。

琉雙又想起了第一次應血脈劫,那日天空電閃雷鳴,她早有預感。晏潮生帶著妖兵打仗去了,琉雙慌慌張張拿著少幽給的明璽珠,祈禱它能幫她擋上一擋。

她幾乎團成了一個小球,怕破壞晏潮生的宮殿,殃及自己的院子和長歡,連忙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應劫。

劫雷落下來,她抱住頭不敢看。在將將要劈到她身上時,一個身影把她護在了身後。

晏潮生冷嗤一聲,幾乎看笑了:“你就是這樣應劫的?”

他臉色鐵青,卻任由劫雷往他身上劈,張牙舞爪的雷,沒入他的身體,他一把摁住她,邊嘲諷邊轉化了靈力往她體內渡。

琉雙怔然抬頭看他,他掐住她的臉:“我不在,你該怎麼辦?等著雷劈死?”

她心髒突突跳,那隻小鹿雀躍不已,眼睛亮亮地看著他:“夫君會一直在的。”

他忍了忍,最後還是笑了:“想得真美!”

現在看來,當年種種依賴,屬實不該。靠山山要倒,靠人人會跑。世間種種,隻有自己才最靠得住。隻可惜了少幽的明璽珠,她不該便宜了宓楚,應該想辦法拿回來的。索性到了現在,她已經徹底將晏潮生從生命中剜去。

第二道劫雷下來之前,琉雙視線徹底模糊。

她等來人間的春日,卻再也無法迎來蒼藍的春日了。看不到萬物複蘇,看不到蒼藍的未來。

琉雙長睫闔上,手指無力地鬆開,狂風驟雨下,劫雷也慢慢散去。

她咽氣咽得早,也就不曾看到,大雨裏踉蹌朝她而來那個身影。

曾叱吒八荒的妖君晏潮生,那一刻竟是連騰雲都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