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國王橋那裏正在燃放煙火,煙火裏硫磺、油和硝石混雜的氣味順著輕風送了過來。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看了看眼前的香水鋪,又看了看身後不遠處綻放的煙火,正想著是不是應該和製革廠主人一起回去了。但就在這時,一陣風吹了過來,他在風中敏感地察覺到了一絲香味,這香味雖然被爆竹的火藥煙霧所掩蓋,被人群發散出來的氣味所阻塞,被城市的千種其他氣味所破壞,但是隨後,它又來了,隻有一點點香味,短暫的一秒鍾,這讓他迫不及待地順著香水追了過去。
時斷時續的香味讓他一會激動萬分,一會情緒惡劣,一會驚慌失措,一會莽撞衝擊,他帶著一種一望無限的渴望追尋著這種香味,在巴黎市區的大街小巷裏奔走著,當情緒高昂時,他甚至可以閉上眼睛,即使如此,他也可以敏銳地辨別出道路的起伏和顛簸。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站在原地,臉上沉醉的思考表情,讓人生動地察覺出那香氣的魂牽夢係,那敲響耳膜的心跳聲伴隨著距離香味越來越近,開始加快。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他就好像夢遊一般在高低不平的牆頭之間穿行,當到達一個偏僻的小院時,腳步終於停了下來。這兒,終於有了燈光。
小院子隻有幾步見方,牆上有個木屋頂斜斜地突出來,下麵桌子上緊靠牆點著一支蠟燭。一個紅發少女坐在桌旁,正在加工黃香李子。她從一隻籃子裏取出李子放在左手裏,用刀子切梗,去核,然後把它們放進籃子裏。那一頭眼裏的紅發,映襯著鮮黃鮮黃的李子,在油燈的光線之下散發著致命的魔力。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忽然就知道了,他隔了幾條街嗅到的香味,不是這肮髒的後院,不是黃香李子,根源就是這個紅發少女。
橘黃色燈光籠罩下的紅發少女專心致誌地工作著,身後則是一片漆黑。在這黑色之中,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的臉孔就這樣悄然在少女的手臂右側浮現了出來,讓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甚至不少觀眾都驚呼出了聲。
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閉著雙眼,順著少女的手臂嗅到肩膀和頸子,紅發少女穿著一條無袖的灰色連衣裙。她的手臂非常白,她的雙手被切開的黃香李子的液汁染黃了。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站在她頭頂上俯下身子,如今毫不摻雜地吸入她的香味,猶如香味從她的頸部、頭發和連衣裙的領口上升時一樣,他讓這香味像一陣和風流人自己的體內。他覺得自己從未如此舒適過。但是少女卻覺得涼絲絲的。那緊閉雙眼的臉孔浮現出一種最純粹的陶醉感。
觀眾們頓時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的行為十分可怕,就好像是變態一般。但是他臉上那種純粹真摯幹淨的表情,卻清晰地表達出他內心的歡愉,一點都沒有肮髒、變態的感覺,反而讓人不由自主開始向往這種香味,在腦海裏描述著這種味道。
紅發少女沒瞧見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但是她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一種異樣的不寒而栗,這讓她打了一個冷顫。她隻覺得,仿佛有一股冷氣流控製了她的脊背,仿佛有人撞開了一扇通往巨大冰冷的地窖的門,她扔下手裏的水果刀,把手臂放到胸脯上,轉過了身子。
她一看到他,就嚇得僵直了,隨後失聲尖叫起來。他急忙捂住了她的嘴巴,這時樓上有人下來了,他捂住她的嘴巴躲到了角落裏,唯恐被人發現了。樓上下來的是一對情侶,他們親熱地在院子裏吻別,他緊張地看著院子裏的一舉一動,等到情侶完全離開時,他心滿意足地露出了幹淨的笑容。
可是當他低下頭再去看紅發少女時,卻發現她已經停止了反抗,剛才還鮮活的臉龐失去了所有的生機。這讓他有些惶恐,臉上的不安在緊鎖的眉頭裏滿溢了出來。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了,少女身上美好的香味正在一點點消失,於是,他再也沒有時間去顧及自己的情緒了,而是俯在少女的身子上,一點點嗅著這具身體的香味。他沒有去瞧她。他沒有看她那張美麗的生有雀斑的臉龐、鮮紅的嘴、那對發光的綠色大眼睛,因為他正在竭盡全力捕捉著這具身體上的香味,不讓她的香味跑掉一分一毫,這是他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