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5%的天空
醒來的時候,人在醫院,被嚇壞的房東送她過來的,醫生臉色凝重地拿著一張片子指給她看,“這裏,你看到這個陰影了嗎?心髒這裏……雖然確診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是基本已經很清楚了,是一個腫瘤,一種罕見的動脈血瘤,每五十萬人才會有這麼一例……先天性的……需要盡快動手術……但是我要先說明,即使這樣,也隻有25%的機會……你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吧,然後盡快安排住院。”
“如果,不手術的話……大概還有多少時間?”她看著緊挨著心髒的那塊陰影,卻忽然覺得放鬆了下來。
“這不好說,這個動脈血瘤就像是炸彈,隨時可能爆炸……目前看來,再撐半年左右吧!不過這個手術越早做機會越大,不可以再拖下去了!”醫生推了下眼鏡,很嚴肅地看著她,“你這個人怎麼對於自己的身體這麼不關心?暈倒幾回了怎麼也不來醫院檢查?”
因為分不清楚心痛和心痛的區別,弄不明白暈倒和暈倒也會不一樣。
“等確診通知下來還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所以有什麼要處理的事情趕緊處理,完了準備住院,這段時間絕對禁止一切劇烈活動,也盡量保持心情不要有太大起伏,”醫生又叮囑了幾句,推過一張表格來,“在這裏簽個字。”
她鎮定地拿過筆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信息,衝著醫生鞠躬道謝,抓起衣服出來,又和房東認真道謝,
“剛才真是多謝您了……不,沒什麼,隻是需要住院檢查一段時間做個小檢查……我想,退掉房子……”
出了醫院,陰冷的風倒吹得她精神振奮了一下。
她慢慢地晃到附近的一個小公園裏坐下,看著幹枯的樹枝伸向灰色的天空。
嗯,果然自己還是應該消失的,這就是上天的預示,所以也倒沒有什麼好難過的了。
這樣的結果,還算符合她的下場。
反正沒有人要自己,全世界都拋棄自己了,那麼,就幹脆連自己也拋棄自己好了。
她忽然想起來,自己也曾經有過一個夢想,那就是可以去天空藍藍的地方去拍那些悠閑自在的雲、漂亮的建築、海水卷著泡沫打在金色的沙灘上、大雨過後陽光在天空投下的奇異影子……
原來,自己是想做一個攝影師的。
卻因為從安的夢想,轉做了化妝師。
既然這樣,在剩下的這半年裏,為什麼不實現一下自己的夢想?既然要消失,至少也不要讓自己遺憾曾經活在這個痛苦的世界上。
就這麼定了。
她掏出手機撥了好幾個電話……
第二天,星空娛樂。
“是的,非常對不起,但是事情太突然,我要去澳大利亞見父母……可能,就不回來了,不過我已經把所有的設定都交給小J了。”
“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總不能阻止你們一家團聚。”主任無不遺憾地歎了口氣,像月橋這麼好技術的化妝師真的很難得,“那麼把事情交代好了的話就去吧,也常聯係啊!”
“好的,那麼我就告辭了,非常感謝您的照顧!”她微笑著拉上門,幾乎帶著愉快的心情來到了片場交接最後的工作。
“你要請假?”嵐尚一不知道從哪裏得來了消息,忙過來問。
“您還真是消息靈通啊!”她笑了,“是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沒有辦法,這段時間要多謝您的照顧了。”
現在的月橋,笑得很輕鬆,是發自內心的微笑,雖然很淺淡,但是至少精神看起來很好——是出乎意料的好,好得很不安定,讓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你……要經常打電話給我哦!”
她笑了一下,點點頭,“好的,把您的信箱給我吧,我會給您寫信的。”
他趕緊把自己的私人電子信箱告訴她,看她很認真地記下去,卻還是不放心地叮囑一聲:“一定要寫給我啊!”
“沒問題!”
她回答得過於爽快,更讓他覺得不放心,遲疑了一下,他還問了出來:“你的事情,和他有關嗎?”
“他?”她愣了一下,隨即醒悟過來,“不,是我自己家裏的事情,您也知道,我的父母離婚了……所以會有一些問題很麻煩……”
這樣的私事他也不好細問,最後還是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二月依舊不明媚的陽光撒在她的背影上,卻覺得有些看不清楚,似乎她整個人是走在光裏的……
“從,這是禮物,節日快樂。BAC。”
等到從安得到她請假的消息時,找到的隻有這個放在自己抽屜裏的長形首飾盒以及上麵簡單的字條。
她依舊有些幼稚的字體。
9個字,還有那個他一直摸不清楚意思的“BAC”
節日,情人節嗎?細想起來,那天也是她的生日,自己卻從來沒有送過她一點禮物,反而還每年拿到她送自己的情人節禮物,通常他都沒什麼興趣地打開看一眼就丟到一邊去了,到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今年會是什麼呢?
他打開了盒子——一條白金鏈子,簡單的樣式,一點也不顯眼,即使戴起來也不會引人注意。
墜子呢?他奇怪地把盒子也翻過來倒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難道她隻是送了自己一條鏈子嗎?
看著那張小小的字條,他的心動了一下,並沒有像以前一樣將那些禮物隨手一丟,而是很認真地將鏈子戴到了脖子上。
涼涼的,像是一滴淚滴在脖子裏。
飛機場裏走出一個背著大大黑色雙肩包的女人,招了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車子開了一段後停在一座有些破敗的屋子前。
這是她的家,或者說,曾經是她的家——有家人住過的才是家,若是沒有家人,家也成了屋子。
推看那扇久不開的門,一股灰塵的冰冷味道撲了過來,沒有熱的氣息,沒有家的味道。
已經死去的房子。
輕輕地邁進來,像是邁進童年的噩夢裏,即使到了現在,依舊覺得不舒服。
推開主臥的門,牆上還有一個印子——那裏掛過一張大大的全家福,有還恩愛的父母和甜甜微笑的孩子,像是任何一個完整的家。
不過現在隻是一個發白的印子了,所有的相片都已經在他們離婚那陣子處理了,什麼也沒給她留下。
打開已經沒什麼東西的抽屜,從裏麵翻出了一個盒子。
父親曾經愛不釋手的相機,她最初夢想的起點。
保養得還是不錯的,換上電池和膠片,依舊可以照出清晰的照片。
再轉回自己的小房間,從櫃子裏拿出一個仔細包紮的包袱,裏麵是一隻很久的娃娃熊。
“讓你看家辛苦了,我回來了,以後,我們就在一起了,再也不分開……”
冬日的陽光從蒙著灰塵的窗戶透進來,在褪色的地板上落下一個暗淡方正的光斑。
一隻舊舊的娃娃熊倚靠在一隻腳上,落下兩個相依相偎的影子。
這是嵐尚一的郵箱裏出現的第一封郵件,名字叫“我們”。
看起來好寂寞——這是嵐尚一唯一的感覺,但是無論發過任何的郵件過去,都不見一個字的恢複,像是投入了黑洞。
“來了,誰呀……小橋?!”隔壁從家媽媽聽到門鈴聲出來,驚訝地發現站在麵前的正是好久不見的月橋,那個幾乎是在他家長大的小姑娘!
“從媽媽。”她微笑地抱著一個大箱子邁進來。
熱的,家的味道,鮮活的味道。
“孩子,你怎麼瘦了這麼多?最近好不好……”從媽媽拉著她的手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她慢慢地微笑著,將頭靠在從媽媽的膝上,“嗯……我很好,最近隻是很忙……我請假回來先處理一下這些東西,這些放在您這裏吧,全是從他的東西……嗯,我還要回去呢,馬上就走,回來了就一定要看看您……嗬嗬,等不上從叔叔了,請您代我問聲好,這是買給從叔叔的煙嘴……嗯,從也很好,最近也接了很厲害的戲呢!過一段時間就可以看到了……”
這樣的時間總是顯得很短,即使再留戀,她也必須離開。
這不是她的家,隻是她借來的溫暖。
她站了起來,“我要先回去了,劇組很忙呢!我可是借著公幹的借口跑出來的,過幾天忙完了……我要先走了,從阿姨再見。”
看著那個漸漸看不見的背影,從媽媽總覺得有些不對,想了好久才明白過來——這孩子以前總是喊自己“從媽媽”,管孩子他爸叫“從爸爸”的,怎麼忽然就換成了“叔叔”、“阿姨”呢?
可能是因為孩子大了不習慣吧?她這麼想著,也就釋然了。
但是為什麼心裏,老是隱隱覺得很不舒服呢……
天空藍得有些蒼白,但是卻很寬廣,她抱緊了那隻娃娃熊,忽然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個故事,然後微微笑了,
“接下來,我們就去突尼斯吧……”
已經五天不見月橋了,從安變得越來越冷。
冷,卻像有無名的火焰在燃燒,非常符合他現在扮演的這個角色。
總覺得,什麼都不大對勁了。
無論是片場也好還是家裏也好,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安靜休息的地方。
藝辛恨不得24小時黏在他身上,越來越多的緋聞越炒越熱,都有了關於他們婚後會有幾個漂亮BABY的猜測。
他討厭那些油膩又沒有營養的食物,更討厭去飯店吃東西,但似乎沒有選擇,因為藝辛做的東西更油膩更辛辣——她似乎從來也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嗓子問題。
胃口的不適應又讓他想起來以前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放在桌子上的蜂蜜水,裝在星巴克杯子裏的熱可可,那和味道好到不得了蔬菜粥,需要時一定會出現在包裏的嗓子藥……
似乎現在才發現,原來她的影子時刻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裏,而一個出現頻率這麼高的影子,便也不再是一個影子。
可是這個屋子裏,卻沒有過任何她生活過的痕跡,甚至連僅有的那麼一丁點的味道,也正漸漸地被藝辛的出現而抹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