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謂吉之先,
不知我者謂凶之類。
故告之則反災於身,
不告之則稔禍於人。
主恩或忘,我懷靡臧。
雖死而告,為凶之防。
亦由桑妖於庭,懼而脩德,俾王之興;
雉怪於鼎,懼而脩德,俾王之盛。
天聽甚邇,人言曷病!
被希聲之鳳皇,
亦見譏於楚狂。
彼不世之麒麟,
亦見傷於魯人。
風豈以譏而不靈?
麟豈以傷而不仁?
故割而可卷,孰為神兵?
焚而可變,孰為英瓊?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胡不學太倉之鼠兮,
何必仁為,豐食而肥?
倉苟竭兮,吾將安歸!
又不學荒城之狐兮,
何必義為,深穴而威?
城苟圯兮,吾將疇依!
……
我烏也勤於母兮自天,
愛於主兮自天。
人有言兮是然。
人無言兮是然。
這是九百多年前一個中國政治家爭取言論自由的宣言。
賦中“憂於未形,恐於未熾”兩句,範公在十年後(1046),在他最後被貶謫之後一年,作《嶽陽樓記》,充分發揮成他最有名的一段文字:
嗟夫,予嚐求古仁人之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當前此三年(1043)他同韓琦、富弼同在政府的時期,宋仁宗有手詔,要他們“盡心為國家諸事建明,不得顧忌”。範仲淹有《答手詔條陳十事》引論裏說:
我國家革三代之亂,富有四海,垂八十年。綱紀製度,日削月侵,官壅於下,民困於外,夷狄驕盛,寇盜橫熾,不可不更張以救之。……
這是他在那所謂“慶曆盛世”的警告。那十事之中,有“精貢舉”一事,他說:
……國家乃專以辭賦取進士,以墨義取進諸科。士皆舍大方而趨小道。雖濟濟盈庭,求有才有識者,十無一二。況天下危困,乏人如此,將何以救?在乎教以經濟之才,庶可以救其不逮。或謂救弊之術無乃後時?臣謂四海尚完,朝謀而夕行,庶乎可濟。安得晏然不救、坐俟其亂哉?……
這是在中原淪陷之前八十三年提出的警告。這就是範仲淹說的“憂於未形,恐於未熾”;這就是他說的“先天下之憂而憂”。
從中國向來知識分子的最開明的傳統看,言論的自由、諫諍的自由,是一種“自天”的責任,所以說,“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從國家與政府的立場看,言論的自由可以鼓勵人人肯說“憂於未形,恐於未熾”的正論危言,來替代小人們天天歌功頌德、鼓吹升平的濫調。
(紐約讀書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