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回憶路伽,有幾份溫馨的是同我們尊敬的師長們的情誼,是他們的無私教誨和循循善誘,即便我們幼稚莽撞,我們粗枝大葉,我們對文化的粗暴裹讀,我們的無禮和無知,而老師們特別是老教授們,是那樣的海涵若穀,誨人不倦,也許,他們知道我們這些來自基層,沒讀過幾天書的青年人,一切對文化的藐視和輕薄,都源於自身的無知,也許,老師們那寬大為懷,是出於他們解惑授業的秉性和良知。然而,我們卻沒有很好地體味和理解。想起在課堂上,在“開門辦學”的活動中,因我們的淺薄和無知,同老師們無理爭執對峙的事,頗感愧疚和不安。記得有一次,花甲高齡的周老教授,給我們講當代詞人的作品,對當代一位社會知名人士的詩詞,提出了批評,我們卻很不冷靜地認為是對某位官員的不敬,有的同學竟指責老先生是肚量狹小,文人相輕,氣得老先生無言以對。這無知而無畏的幼稚荒唐之舉,現在想來有如夏蟲語冰的可笑。而今這位老教授已作古,作為學生,一直沒有機會表達這種歉疚之意,寫下這幾句文字,算是一份遲到的歉意。
走進路伽,我們才知曉,作為百年老校,這裏深藏有碩彥大儒,有不少名師大家,僅中文係五十年代就有縣一劉”名教授之說,而當時的老教授有李格非、周大樸、李健章等,還有因戴上各種不公正帽子的程千帆、畢灸午等老先生。那時候,給我們上課多是一些中青年教師,有陳美蘭、詹伯慧、吳肇榮、孫家富、陸耀東、孫黨伯、蔡守湘、蘇者聰、李敬一、蕭作銘、何重先等等(恕這裏不二列舉),他們有的同我們一起下工廠,到農村,“開門辦學”,增添師生之誼,也教我們如何讀書,做學問,受益匪淺。一些老先生們或擅長詩詞,或書法出眾,或嚴謹填密的邏輯思維,各以其特有的魅力讓我們這些年輕的學子傾慕,我們中有人至今矢誌不渝,愛好文學,專事學術,得益於老師們的啟蒙。記得當時我們係資料室在“工農樓”裏,每每查閱資料時,見一老者,畢恭畢敬給我們找資料,態度和藹可親,後來得知他就是博學的畢奧午先生。像這樣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的老師,那時在中文係還有幾位,可是,對我們這些學生,老先生們不吝指教,畢業後,也曾多次收到老師們惠贈的著述,雖然因工作關係,案頭上的書籍不少,但來自母校的老師們的禮物,未敢怠慢,讀這些心血之物,常常油然生情,我知道那是母校的情結,那是對過去難忘的路咖生活的回味和懷念。
那時候,同我們相處最多的是年級的班主任孫家富老師,他同學生的關係近乎兄弟情誼。雖然,孫老師比我們年長的同學大不了多少,可是在我們全年級同學的眼中,他是有威嚴的長者,是我們學習和生活的班主任。平時難見他笑容,他處理事情一板一眼,他常說的一句話是,要對得起你們的榮譽,因為在他的眼中,我們這些文化底子較差的學生,勝任幾年的大學生活,實在是件不易之事。盡管孫老師不苟言笑,但他性格開朗,是個直性子,嫉惡如仇,敢於批評︼些不良現象,無論是校方還是來自上麵的權威,他都敢堅持己見。我們沒少讓他操心,因學員來自不同的家庭背景,有的人自恃出身高幹,作風散漫稀拉,同樣受到嚴厲的管教。更主要的是,我們這些來自社會的大齡學員,過去多是在車間、地頭、軍營,拿鉗子,扛槍杆,舞鋤頭,習慣了力氣活,而一下子安坐在課堂裏,讀古書、寫論文,自然是不太適應,不太習慣。有時候一些作業收上來就費了班幹部的好大的勁。孫老師對我們的劣習往往是既嚴厲的批評,又予以原諒,特別是我們的學業在他的具體指導下,有了明顯的進步,到畢業時,有的同學發表了不少的作品。孫老師講授寫作和當代文學課。我的印象中,他對於當代作家作品非常熟悉。他關心同學,對每個學生的情況都十分了解,在學習中,他要大家多動筆,多讀原著。後來我喜歡上文學研究,也與孫老師的早先啟蒙有關。幾年前,回母校看孫老師,得知他犯有嚴重的心髒病,已退休在家,然而對我們的學業還十分的關心。一日為師,終生難忘,更何況在那個特殊年月裏孫老師給了我們許多的幫助和教海。
幾個月前,我們在京的部分同學去任丘油田一位同學處聚會,憶昔大學歲月感慨無限,說起武大,說起路咖山,說到那些朝夕相處的老師,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寒窗日子,雖然,三年短暫的求學時光,在那特殊的年月裏,我們並沒有學到更多的東西,可是,那畢竟是人生中最為珍貴最值得珍視的一頁,那少年意氣,激揚文字的歲月,那既是苦澀而又溫馨的青春時光,在我們的記憶中,占有不可代替的位置。於今我們華發染鬢,曆經磨礪,但對母校的情感,仍然如初。感念路伽,是對生命中一段特殊時光的回眸和凝注。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