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關(1 / 2)

月亮樓高聳於海拔近千米的山脊,北臨萬丈深淵,絕崖如削,樓呈方形,厚重而堅實。一座嚴峻的敵樓,卻擁有詩意的名字。夜深人靜,一樓月色,滿懷星輝。剛毅與剽悍下麵,浪漫融化於青磚白石。

囚禁戰俘的監獄樓,風雪冰霜,刀光劍影,造就了其森嚴姿態;更深漏殘,蟲鳴蛇行,疑似樓中幽魂哭泣。

太平鬆立於敵樓頂上,幾乎沒有土壤和水分,有的隻是磚和石、風暴和霜雪,卻站穩了腳跟,挺直了腰杆!扳倒井,澇年不溢,旱年不涸,井水清涼甘甜。中國的“扳倒井”所在多有,大多與帝王有關。而這裏的“扳倒井”則是對抗倭名將的頌揚。城堡水門以山崖為基,像山腰的一彎弦月。四百餘年的戰火洗滌,風雨浸剝、地震搖撼,山洪奔瀉,於其無傷。水門下常年溪水不斷,清流輾轉流入關內小河,直抵林中古廟。

萬丈光芒燃燒著群山,所有華麗的頌詞,黯然失色。群山隱忍了喧嘩和呐喊。沒有應製的詩賦,沒有妙曼的霓裳,隻有犀利的檄文,剛健的劍舞,貫穿萬世而不絕,承載無數英雄的豪情,進入後人的胸襟。

想起高適的“借問梅花何處落,風吹一夜滿關山”;想起王之渙的“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想起岑參的“中軍置酒宴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想起李益的“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想起張孝祥是怎樣地“長淮望斷”;想起辛棄疾是怎樣地“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想起“腹中有數萬甲兵”的範仲淹是怎樣地慨歎“將軍白發征夫淚”……誰正在暮色中,磨礪倚天長劍。遠處柳梢低徊駝鈴的悠遠,穿越黃塵古道,走過風火邊城,在經緯交叉點描繪律動的地平線。斷壁殘垣上回蕩著琵琶的幽怨和夜光杯撞擊的鏗鏘。飲馬長城的將士,鎧甲冰冷寒光閃爍,荒草流淌著鮮血,刀鋒親吻著枯骨。綿延的城牆,生硬地割斷了歸途,天空飄落的雁翎,是解脫了的魂魄,挽住風的韁繩,在夜的沙場嘶鳴。而在關內遙遠的鄉村,輕撥燈撚的老母,正默然拈著針線,一串又一串燭淚,汩汩滾落。

有雲橫塞,無月倚樓,凝噎無語,卻止不住一背冰冷一抱清涼。壯誌難酬,飲恨蒼天。風聲陷落於沙塵,血色的字詞板結著斑駁的銅綠和鐵紅。

狼煙不再,暖陽繼續著血的炙熱。關下潺潺的流水,漂浮著往日的記憶。是無言的呐喊,也是坦露的胸懷。一蓬蓬勁草,在獵獵的風中,搖曳蒼涼的手勢。一種古典的情懷,洶湧地穿鑿,構成關城如虹的氣度,洞悉天空和人生的深度。

四野一片寂靜。我注目凝視的,是一雙雙睜開在曆史中的眼睛。莊重挺拔的烽燧旁,輕盈搖曳的野草中,青蔥葳蕤的樹林裏,那一雙雙眼睛,水晶般閃爍。看不到年青的浮躁和放縱的激情,看到的是堅不可摧的信念和執著。鋒利的劍戟,喚起群山剛健的歌吟。我聽到堅岩深處靈魂的訴說,高亢中含著不盡的悲愴,壯歌從生命的最深處爆發,顫抖在呼嘯的風中。

月亮樓高聳於海拔近千米的山脊,北臨萬丈深淵,絕崖如削,樓呈方形,厚重而堅實。一座嚴峻的敵樓,卻擁有詩意的名字。夜深人靜,一樓月色,滿懷星輝。剛毅與剽悍下麵,浪漫融化於青磚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