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欲(1)(二)(2 / 2)

“臣請皇上示下,失銀案該如何處置?”

“燕陸離歪曲聖意,私扣募銀,置天下災民於不顧,自是罪大惡極!”

酈遜之見龍佑帝並未多問,就已斷定燕陸離扣住了募銀,又提及“歪曲聖意”,細細一想,越發心驚。可見燕陸離不是空穴來風,最初,或真是皇帝以言語誘之,引嘉南王有了錯覺,以為能藉此一試群臣。但龍佑帝既未給過聖旨,嘉南王單憑揣摩猜度,就執意行事,確非良臣所為。

龍佑帝少年老成的臉上又陰沉了兩分,肅然道:“你可知我為何讓燕陸離領軍?”酈遜之聽他突然直呼嘉南王名諱,知道下文不簡單,洗耳恭聽。果然,龍佑帝冷然說道:“他既有反意,我索性成全!”

酈遜之方知龍佑帝在昨日提到讓嘉南王平亂時即已生疑,見皇帝能隱忍若此,心下生寒。他平靜了心情,不動聲色地道:“嘉南王一事牽連重大,皇上是否要徹查再做定論?”

龍佑帝道:“你不必替他求情,他是真想反,也是真的被逼反!”

酈遜之愕然,一想又明白。群臣的矛頭皆指向燕陸離,若是皇帝與諸臣上下一心,鋤去這位赫赫有名的老臣似乎是最好時機。然燕陸離肯隻身赴京,以先帝對他“長於權變”的判斷來說,無疑早做了準備。

燕陸離可反可不反,但當他對酈遜之和盤托出所謂的失銀案真相,無論真假,都說明對龍佑帝生了他心。如果燕陸離真是忠心耿耿,即使身受不平,亦該一片丹心向著社稷朝廷。可他所作所為,的確對災民顧念甚少,失銀案罪名未除,已想領兵出戰。

這萬千頭緒,酈遜之理清了頓覺悵然。

龍佑帝怒容漸現:“他早不反晚不反,卻借了朕的名頭來反,而且至今仍藏匿失銀,不交給朝廷。嘿嘿,其心可誅。”酈遜之忍住心事起伏,道:“幸家父尚在南方,可趁勢製肘嘉南王舊部。”他絕口不提為父王擔心之事。

龍佑帝點頭:“好,好。”忽然又道,“燕陸離為何偏偏要領你酈家諸軍平亂,個中奧妙你可解得?”酈遜之冷汗盡出,皇上言下有兩家勾結之意,深思之下,更添寒意。為什麼,究竟為什麼燕陸離不肯領沿途州縣轄軍?縱然有酈伊傑兵符在手,他所恃所圖又是什麼?

酈遜之突然跪倒,道:“臣失職,未能看出嘉南王野心……隻怕臣父在杭州形勢危急。”他能想到可怕的事實便是燕陸離有脅持酈伊傑之心,方想領酈家軍必要時編為己用。

龍佑帝一笑,彎腰相扶,道:“你快起來,若非有你父王和你在,我真奈何不了燕陸離。杭州方麵,你父目前仍行動自由,但燕陸離一旦起事,恐怕他性命堪憂。不過若論深謀遠慮,連燕陸離都比不上你父王,我料想如有異變,他比你我更能搶占先機,不必多慮。”

酈遜之謙遜兩句,道:“多謝皇上提點,遜之會想法讓臣父遠離是非之地,不給燕家可趁之機。此外陳亳之亂,依臣之見背後另有文章,陳亳亂民是自發而亂,還是受人唆使造反,於國之害各有不同。臣需和酈屏等好生商議,如何牽製嘉南王,防他陣前作亂……”

龍佑帝搖頭,露出莫測高深的笑容:“燕陸離與左虎,嗬嗬,若是陳亳另有玄機,遜之你且仔細看著,兩人一定會把兩城給朕安頓得好好的,絕不添一點麻煩。就讓他帶平戎大營出征便是,有你酈家的人在,我也放心。”他的笑容突然一收,“你我先收拾雍穆王如何?”

酈遜之心想,皇帝竟敢如此托大,莫非另有倚仗?卻不敢多言。燕陸離領兵平亂,其影響好壞委實難定,酈遜之躊躇良久,不知要不要勸皇帝收回成命。

“皇上大喜,小宮主回來了。”酈遜之尚未回答,報信的太監已不顧朝廷禮儀,徑自跌跌撞撞地一路衝來,沿途竟未有人敢擋。龍佑帝一聽謝盈紫歸來,喜得什麼事都拋諸腦後,笑逐顏開地對酈遜之道:“其他事容後再說,戌時雍穆王要進宮商量大婚的事,你先去看淑妃,到時與我一起見他。”

雖眼見皇帝似乎分不清江山和美人到底孰重孰輕,可那句收拾雍穆王的話薄荷葉般醒神去熱,令酈遜之思之熱血沸騰。有了這心事壓著,萬件瑣碎雜事候了他去辦,去見姐姐的腳步不由輕快如飛。

直至走到永秀宮殿前,琴音如靈泉流水,由遠及近,在酈遜之的心頭輕撫。他突然如醍醐灌頂,被釘住了腳步。姐姐的琴聲似乎在提醒他,當日一心入朝為官信誓旦旦,如今朝局麵臨大變,他一心考慮的卻不是百姓!

他為皇帝想著如何收伏權臣,為酈家想著如何趨避災禍,可是真正為國為民的人,首要想到的不會是這些,而是力勸燕陸離打消起事的念頭!他應盡自己所能,消弭戰事於未然之時。酈遜之的汗涔涔直下,深覺汗顏,自覺沒臉再見姐姐。

他在永秀宮外徘徊良久,終沒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