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遜之與酈屏不說話,靜靜聽著,手心發汗。酈遜之躊躇是否要以妄論國事扣了這些人,卻依然忍不住好奇想多聽兩句。心下又奇,這些宮闈秘史,怎連販夫走卒都有如目睹?正月裏走親訪友最為頻繁,正是謠言流傳的大好時機。
他渾身緊張,目光不覺掃向茶樓各處,突然,雙目聚焦一處,頓時血液凝固。
啊!酈遜之急忙大驚低頭,同時傳音給酈屏:“你假作醉了,撲在桌上。”茶樓有酒也不致如此醉人,隻是此刻顧不得破綻,酈屏同時瞥見了角落裏陰沉的那個人,失色伏案。
喬裝出行的龍佑帝一言不發舉步出了茶樓,身後跟著的顧亭運步伐踉蹌,匆匆付了茶錢。等走到無人處,顧亭運慌道:“臣死罪,未能禁絕謠言,罪該……”龍佑帝冷冷地道:“不關你事!”陰沉的臉伏了殺機,怒目瞪著麵前的牆,突然間抬腿猛踢兩腳。顧亭運垂頭不看,噤若寒蟬。
十步之外,有幾個小孩子正笑騎了樹枝蹦達,口中曼聲唱道:“莫道君為天下主,天下笑諧諧。園中花謝千萬朵,別有明君來。”
龍佑帝嘴中一鹹,竟吐出口鮮血,觸目驚心。顧亭運大驚失色,以袖拂血,扶住他道:“聖上保重!”龍佑帝麵色堅毅,揮手示意無礙。顧亭運黑下臉道:“臣這就叫人搜捕造謠生事的人。”龍佑帝嘿嘿笑道:“殺了又如何?我們回宮!”
他不知道如何被顧亭運攙扶回去,隻覺那路很長,仿佛到不了頭,回不到家。天色為什麼黑黢黢猶如死寂,人上哪裏去了?龍佑帝茫然地想。那些呆立伺候在旁的太監宮女,看起來渾沒個人樣,是的,這不是他要的活生生的人。
他身邊可有個真正能依靠的人嗎?
自小無風無險地做了皇帝,牽線傀儡任由擺布,如今算是一國之君,沒想到驀地裏殺出來沒頭沒腦的謠言,妄圖動搖他的根本。皇帝的宿命,他知道曆史上從來不缺玩偶帝王,即便是稍有作為主張的,也很容易被臣下蒙蔽了眼。
龍佑帝在灰心透頂的那刻突然硬了心腸。他不甘心。臨近宮門時看到紅磚碧瓦,他的眼忽然亮了,推開顧亭運,快步走向他熟悉的陣地。那盤柱而立衝天騰飛的漢白玉龍,不正是傲然君臨的他嗎?他將馳騁於這天下,無人能擋。蠢蠢欲動的風雨不過是刹那流煙,頃刻間灰飛煙滅,他不信能搖動他分毫。
酈遜之與酈屏從茶樓走出,酈屏依舊沉思在議論聲中,酈遜之道:“皇上似乎瞧見了我們。”酈屏苦笑:“那我們便該死。唉!”酈遜之搖頭:“京城從此多事,皇上更不會殺我們。可惜失銀案未平,更多紛爭又起。”
酈屏沉吟:“會不會是同一夥人所為?這謠言來得毫無征兆。”
酈遜之被他一說,以前想不通的事猶如串在了一起,腦中火花四射。是啊,對方所圖在天下,他不是早有推斷?既然說“別有明君來”,對方想找出的那位“明君”就是關鍵人物。整個皇室,僅龍佑帝一人為正統龍脈子嗣,因此當年毫無爭議地坐上帝王之位。而皇帝至今無子,除非小皇帝風流成性,在哪裏不知所以地留下龍種,給了人可乘之機。
此時在天宮,謝盈紫悠然讀經,宮女稟告天宮主謝紅劍從靈山趕回,她歡喜起身相迎。
謝紅劍麵有風霜勞頓之色,謝盈紫伺候她脫了披風外衣,取了熱湯淨麵,又叫人打來一桶水,讓她舒服地燙燙雙足。謝紅劍笑道:“好妹子,這些粗活自有人做,你何必辛苦。”謝盈紫道:“姐姐遠行歸來,安心歇息為宜。”
謝紅劍問:“皇上這幾日可好。”謝盈紫低頭不語。謝紅劍又道:“聽聞他來了幾回,你都不見。”謝盈紫道:“盈紫既有出世之念,不宜牽扯紅塵俗事。”謝紅劍笑道:“傻丫頭,讀書讀得呆了,好端端的真的做姑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