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3)

“我嗎?”詩堯喊著,眼睛仍然冒著火,“我一清早起來就撞著了鬼!”

“呸呸!”奶奶慌忙呸了兩聲,奶奶是最矛盾的人物,她有最開明的時候,也有最迷信的時候,“大清早胡說些什麼?哪兒來的鬼?”

“我就是!”杜小雙站起身來,靜靜地說。這一下,奶奶的眼珠子瞪得又圓又大,嘴巴也張成了O形。我趕快向前走了幾步,一把攬住小雙的肩膀,急急地說:

“算了算了,小雙,你別跟我哥哥慪氣,他就是這樣的牛脾氣,完全……是給奶奶慣壞了!”

“哎喲,”奶奶喊,“我看你才給我慣壞了呢!”

“我們統統給你慣壞了!”我慌忙接口。

“哈!”奶奶對事情的始末是完全不知道,卻最擅長於糊裏糊塗地跟人扯不清,“你們這一個個小火暴脾氣,看樣子還是我闖的禍呢……”

“當然啦!”我嚷著,“你生了爸爸,爸爸生了我們,不是你闖的禍,是誰闖的禍呢!”

奶奶繞糊塗了,倚著門檻,她笑著直發愣。我乘機轉向詩堯,現在,他的臉色發青了,滿臉的懊惱和煩躁,看樣子,他是真的動了肝火,我笑著說:

“哥哥,人家杜小雙才來我們家一個晚上,好歹你也是個主人,怎麼這樣不客氣呢!”

詩堯還沒說話,我身邊的杜小雙卻開了口,她仰著臉兒,靜靜地看著詩堯,輕聲地說:

“我不是客人,不必對我客氣。我不懂的,隻是一點,人,為什麼要逃避很多事實呢?假若有命定的缺陷,不提它難道它就不存在了?是的,我無父無母,我是孤兒,或者是命定的,我不知道,我從不了解上天的意旨,不過,我也不認為孤兒是可恥或可憐的。”她垂下頭,聲音又輕又柔又脆,“我遇到了你們,我被收容了,是不是?和別的孤兒比起來,我仍然是幸運的。我剛剛提到瞎子啞巴,並不是為了刺傷你,隻是想說明,這世界上,還有更不幸的人呢!”說完,她轉過了身子,不再對詩堯看任何一眼,就自顧自地走到裏麵去了。

不知怎的,我是怔住了。站在那兒,我有好一會兒沒有動,也沒說話。奶奶是越搞越糊塗,也站在那兒發愣。詩堯呢?他僵住了,一時間,他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陰晴不定的。而且,逐漸地,一種沮喪的、狼狽的神情,就浮上了他的眼底眉端,他蹙著眉,出起神來了。在這種情況下,客廳裏雖有三個人,卻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也沒有。直到媽媽拎著菜籃子從外麵買了菜回來,一眼看到這副局麵,她驚愕得籃子都差點掉到地板上。

“怎麼了?”她問,“發生了什麼事?詩卉,你今天沒課嗎?詩堯,你不上班?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一句話提醒了我,今天還要期終考昵!而我頭發沒梳,臉也沒洗,我慌忙叫了一聲:

“不得了了,什麼都忘了。”就直衝進浴室去盥洗,再也沒心情來管杜小雙和詩堯的這段公案了。

我下午五點左右,才從學校回到家裏。家中靜悄悄的,奶奶一個人坐在沙發裏打毛衣,一盆旺旺的爐火,燃燒了滿屋子的溫暖。她身邊的針線籃裏,白毛線團和藍毛線團都繞好了,堆了滿滿一籃子。我四麵望望,就膩到奶奶身邊去,在地板上一坐,伸長了腿,把頭靠到奶奶腿上,伸手去火盆邊烤火,一麵問:

“人呢?都到哪兒去了?小雙呢?”

“哎呀,”奶奶叫,“別亂擠亂挨的,當心毛線針紮了你,瞧,一頭發雨水,又沒打傘,也不穿雨衣,著了涼就好了。可不是,臉凍得像冰塊了……”

奶奶一囉嗦就沒完沒了,我打斷了她:

“人呢?都到哪兒去了?問您話也不說!”

“你爸爸請了十天假,今天總得上班了。詩堯去電視公司,還沒回來呢。詩晴下了班就直接去李家了。小雙呀,”奶奶的興致全來了,“那孩子才能幹呢,一整天,不知道做了多少事兒,洗洗燙燙,針線活兒,全都會,哪像你們姐妹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隻會吃,不會做……”

“她現在到哪裏去了?”

“在廚房幫你媽燒飯呢!”

我跳起身子,往廚房就跑,奶奶直著喉嚨嚷:

“扯了我的毛線團了,跑什麼跑?女孩子也沒一點文雅樣兒,瞧人家小雙,斯斯文文,秀秀氣氣的,哪兒像你們這樣毛手毛腳……”

我等不及聽奶奶的長篇議論,就一下子衝到了廚房裏,媽正在那兒切肉丁子,小雙坐在小板発上,安安靜靜地剝著玉米粒,媽媽一邊切肉,一邊不知在對小雙說些什麼,看樣子說得蠻開心的,我進門就喊:“好啊,媽媽,杜小雙才來我們家,你就欺侮人家,盡讓人家做苦工。”

媽媽回頭瞅著我笑。

“看樣子,你和小雙還真有緣,你媽做了一輩子飯,也沒聽你心疼過。好吧,小雙,把你的玉米交給詩卉去剝,免得說我欺侮你。”

“剝就剝!”我端起小雙麵前的籃子,“小雙,我們到屋裏去剝,我有話問你!”

“怎麼的?”媽媽笑罵著,“女孩子就是這樣,每天神秘兮兮的,剛見麵,怎麼就有秘密話了?”

我不管媽媽,拉著杜小雙,到了臥室裏,關上房門,我們在書桌前坐下來,我一麵剝玉米,一麵開門見山地說:

“小雙,今天早上,你到底和我哥哥怎麼吵起來的?我上了一天課,也打了一肚子的啞謎,你好端端地彈鋼琴給他聽,他為什麼說你考他來著?”

小雙垂下頭去,長發半遮著麵龐,好一會兒,她沒說話,然後,她抬起眼睛來望著我,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而坦白,她低低地說:“你問我,我就說。從小,我爸爸教我彈鋼琴、抄樂譜、學作曲,還學了好幾年的小提琴。三年前,爸爸得了癌症,自知不久於人世,他更把他一生所學,完全教給我。他常對我說,小雙,你什麼都沒有,可是,你有才華,有實學,那麼,你就不貧窮。爸爸是個教書匠,教了一輩子音樂,有幾個人知道他也可以成為名鋼琴家或名作曲家?他死得安心嗎?我不知道。爸爸對我,卻期望很髙,因此,我發現你家有鋼琴,又有個學音樂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