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頭,就看見了紅夾克,他也正向她這邊望著,臉上似乎有些失望和尷尬。他身邊的那個燙發女人給他說啥話,他才轉過頭去,和那個女人搭話。那個女人說了啥話,自己先脆脆地笑了,紅夾克也附和著笑了。接著,又說,又笑。又說,又笑。長發忽然很生氣,非常地生氣。像看見自己的男友和別的女人調笑一樣,感受到一種刺激,一種憤怒。她記得,她發現自己的第一個男友和自己最要好的女友,赤條條滾在床上時,她都沒有這樣受刺激,沒有這樣憤怒。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旁邊一個有些年紀,領導模樣的人問她:“你沒事吧?”她忙說:“沒事,謝謝!”一個精瘦的男人說:“路上累著了吧?先喝點,喝點水就好了。”江浙一帶的口音,江浙人的熱情。她衝那人點了一下頭,抿了一口水,算是承情,也是掩飾。桌上的幾個人互相介紹,哪個省來的,叫啥名字。介紹過了,又說些有緣相識,有時間到我們那裏玩之類的話,半真半假地互相表示著熱情。互相說著話,但目光卻在長發身上掃來掃去。長發隻簡單地介紹了自己,卻沒有參與他們的談話。喝了點水,怒氣也消了些,想想,為一個才見過麵,連一句話都沒說的人生氣,有些莫名其妙,有些可笑,這樣一想,怒氣又消了些。
飯菜上來了,酒水也跟著上來,紅酒白酒都有,她要了紅酒。吃了幾口飯,桌子上就開始碰杯。長發本來是很有些酒量的,遇到合適的飯局,心情好,很能喝,男人都喝不過。有時候,在家裏,一個人也喝點,催眠。但今天,她卻不想喝,碰杯的酒隻是小抿一口。也是都還不熟,沒人硬勸酒。碰完杯,接著就是互相敬酒。桌子上的人都給她敬,她也是隻抿一口,沒有回敬。她注意看著鄰桌的紅夾克,也和桌子上的人碰酒、喝酒,時不時也向她這邊看著。那個燙發女人也給紅夾克敬酒,敬了一杯,又敬一杯,又敬了一杯,還要敬一杯。桌子上的人都笑起來,紅夾克臉紅了,向她這邊看。燙發女人站起來,湊到他跟前,又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自己一仰頭先喝了。桌子上的人又哄笑起來,紅夾克有些難為地喝了。喝完了,還又向她這邊看了看,做錯事了一樣。她忽然又生氣了,這回氣得更厲害。她向桌上的人說了“不好意思”,就離席往回走。
回到房間,一邊生著氣,一邊還想著,紅夾克會不會跟上來,給她解釋,給她道歉。等了好久,也沒見紅夾克來。門一直都沒有人敲響。過了好長時間,走道裏有了雜遝的腳步聲,先後有幾個開門關門聲。她注意聽了,但沒有聽出紅夾克的腳步聲,沒聽出對門開門關門聲。她有些失望。
衝完澡,躺在床上。手機響了,是處長打來的。處長關心地問了路途順利嗎,住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囉嗦完了,開玩笑說,這會兒在幹啥?是不是和新朋友在一起?她沒好氣地說:“是和新朋友在一起,正在床上,您不行過來看看。”處長打著哈哈說:“是要過去看看你,這邊的事結束了,我就飛過來。”長發掛斷了電話。處長一直對她有些意思,她應付著,沒有撕破麵皮。這回開會,每省可以報兩人,處長報了他們兩人。她明白,處長是有些想法。她有些惡心,想著到跟前就說有事,不來了。可偏偏廳裏有事,處長來不了了。她這才來了。以後她才知道,這是宿命,躲不脫的。
處長來過電話後,她忽然有了個新念想,紅夾克會不會打電話過來。想想,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機號,不知道自己的房號,如何電話。想是這樣想,她還是看著床頭邊的電話,希望它響起來。胡思亂想的,不知道啥時候才睡著了。電話果然響了,叮鈴鈴地響,吵醒了她,忙接起來,卻不是什麼紅夾克,是叫醒電話:請您到一樓西餐廳用早餐。沒想到已經是天亮了。她感到身心疲憊,又在床上賴了一陣,才起來。認真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沒有去用早餐,直接去了會議室。
早上是開幕大會,領導們輪番地講話,都是老一套,她沒心思聽。注意地找紅夾克,找不到。扭頭向後麵看了一眼,卻發現他在自己後麵,隻隔著一個桌子。她回頭看的時候,紅夾克不知是正在看她,還是看台上的領導。目光碰了一下,很短暫地一碰,就傳遞了很多內容。她相信,紅夾克是有意坐到她後麵的,是想接近她,又不好太露骨了,專門在後麵看她,這樣一想,她心裏有了些安慰。感覺紅夾克一直在看著她,看她的頭發,看她的側臉,看她的耳垂,看她的肩,看她的背。她能感受到那種目光,一寸寸、一點點地在她身上遊走,撫摸一樣。被撫摸到得地方,皮膚、神經、血液都被喚醒了,有一種酥癢的,顫顫的感覺。她感到自己又進入那種幻想的情景之中。有些夜晚,她會進入到那樣的情景之中,在幻想中完成與一個人的愛撫、觸摸、纏繞、交合的全過程。在那樣的過程中,那個人就在眼前,就在身邊,就在她身體裏,但卻看不清他的麵目,認不出他是誰,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像,不是她生活中的任何人。在那樣的情景中,她會呻吟,會尖叫,會大汗淋漓,會筋疲力盡。白天清醒過來,她覺得那可能是病,但她沒有看過醫生,她覺得難以啟齒。她看過一篇研究文章,描述的情形與她很相似,專家分析說,那是一種妄想症,是現代女性在生活中找不到真愛,轉而進入到一種幻想和妄想之中,與一個虛幻的“魅影”相愛相戀的症狀。最好要用藥物治療或者心理治療,不然,會引起精神分裂。長發覺得,自己和那些人並不一樣,並不屬於那種。自己隻是在潛意識裏見到了自己未來的那個人,那隻是一種暗示,一種啟示。所以,她一方麵怕真會是疾病,在努力地克製;一方麵卻渴望那種迷醉,樂此不疲。
那樣的情形在白天並沒有出現過,在會場出現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現了,她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會叫出聲來。她趕緊喝了些水,又喝了些水,身心才漸漸安穩下來。安穩下來了,她卻發現了一個問題,自己以前迷醉的那個“魅影”的形象越來越明晰了,就是紅夾克的樣子。難怪自己見到他的時候,感覺到那樣的熟悉。這個發現讓她很興奮,她回頭又看了一眼紅夾克,不錯,就是他。這會兒,她更加相信,那不是什麼妄想症,而是一種啟示。這回見到紅夾克,就是一種前世今生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