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那個時候,一個人下班回家,重光不想回去,習慣開著車環城,看華燈初上,看燈火闌珊,看車窗外的那些人,萬家燈火,演繹著一段段與他無關的,悲歡離合。每一次開車經過源泰的地址,此時早已經是物是人非,牌匾上掛著的,已經不是當年的源泰飯店,他不知道這個飯店是什麼時候搬走的,當他從國外回來時,已經尋不到蹤跡。他曾經一個人開著車在這個城市裏找尋這個名字,一家挨著一家,凡是他知道的地點,他都去尋過,可無一例外,什麼也沒有找到,就像是那個人,待他回來之後,就完全,消失得無蹤無跡。
開車經過一個十字路口,不經意間的一瞥,看到街道上一對年輕的情侶,相互對望一眼便是情誼蔓延,此時已經是冬天,北風呼呼地刮在臉上生疼生疼,他看到男孩脫下大衣把女孩瘦小的身軀裹得嚴嚴實實,女孩鼻子紅紅的,像是怕他著涼,兩隻手都環在他腰上,盡量給他溫暖,明明是寒冬蕭瑟的天氣,但眼前的兩人,流露出來的,卻是旁人都羨慕的溫馨。那樣一個場景,重光靜靜地看著,車內的音響裏,放著的是一首老歌,歲月輕狂。
水一般的少年,風一般的歌
夢一般的遐想,從前的你和我
手一揮就再見嘴一翹就笑
腳一動就踏前從前的少年
啊?漫天的回響
放眼看,歲月輕狂
起風的日子流灑奔放,細雨飄飄心晴朗
雲上去雲上看,雲上走一趟
青春的黑夜挑燈流浪,青春的愛情不回望
不回想不回答不回憶不回眸
反正也不回頭?
重光點燃一支煙,零星的光火,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流水一般溫柔的聲音,流水一般,永不回去的年華,那一瞬間,他忽然就覺得,自己似乎正在慢慢老去,那些一去不複返的歲月,那些,他曾經得到又失去的美好。
他這一生,似乎一直都在傷害著在乎他的人,曾經以為的委曲求全,在現在看來,是多麼可笑,不想傷害身邊的每一個人,卻在不知不覺間,一一的被他傷害,莫邵忻如此,現在的紋蓉,也如此。
也許,重光心裏想著,他應該對紋蓉,好一些了,畢竟,她現在是他的妻子,過去的既然不能再追回,但他依舊,還在生活。
想起紋蓉前兩天告訴他的那個喜訊,重光嘴角勾起一抹溫柔,即將做父親的人,重光知道,他的責任,和義務。也許,能和紋蓉看著他們的孩子成長,然後一起老去,也是另外一種,幸福。
特地去商場買了嬰兒用品,導購員問他,男孩還是女孩?重光微微一笑,道,還不知道,沒事,就拿兩份吧。
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家,重光打算給紋蓉打電話讓她早些回來,卻不想推開臥室的門就看到紋蓉坐在床上,臉色,有些不尋常的蒼白。把東西放在一旁,重光走過去坐在她身邊,關切地道,“怎麼了?”
紋蓉這時才像是反應過來,猛地抬頭看向重光,眼神似乎是畏懼,更多的卻是恐慌,重光心裏頓時閃過一絲雜亂,但麵上仍舊不動聲色,又問她一句,“你怎麼了?”
“對不起?重光?對不起?”紋蓉再也支撐不住,一瞬間的情緒失控,在他麵前就哭了出來,一麵哭著一麵說對不起,重光隱隱感覺到了什麼,閉了閉眼睛,壓抑著心底的一切開口,“為什麼說對不起?”
紋蓉根本不敢回答他,隻是一個勁兒地和他說對不起,兩手緊緊揪著他的衣服,連身子都在微微發抖,像是極怕的模樣,重光不發一言地看著她,極力壓抑的憤怒在那一瞬被完全地衝破,他想起自己還穿著軍裝,他站起身一把甩開她,掏出身上的配槍上膛就抵在她的腦門上,紋蓉在看到那冰涼涼的東西抵在頭上時就已經嚇得腿都軟了,想要去抓他的衣服卻被重光一腳踢了過去,他的臉上已經是極其猙獰,“你殺了我們的孩子?!”
“對不起?重光?對不起?我不想放棄那個角色?”紋蓉嚇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重光的脾氣他不是不知道,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已經完全地情緒失控,被槍抵著額頭,紋蓉簡直連哭都哭不出來,語無倫次地解釋著,“我還年輕?我們還可以有很多孩子的?對不起?重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紋蓉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麼,可他現在已經一句話都聽不下去了,他想起就在剛才他還想著對紋蓉好一些,他還想著,原來他可以試著放下那些過往,開始新的生活,原來,隻不過是一場大夢,醒來以後,讓他麵對無比殘酷的現實,他的孩子,他現在唯一的夢,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人扼殺了。
昏昏沉沉睡過去的時候,重光不知怎麼地,竟然就夢到了莫邵忻,他看著他的眼神,冷酷無情,他說,你看,重光,這就是報應。
重光在夢裏,無聲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