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未眠花(1 / 3)

1 未眠花

樓道裏的一盞走廊燈壞了三天還沒有人修理。隻是換個燈泡就能解決的小問題,卻沒有一個居民願意出這隻燈泡的錢,寧可夜晚摸索著回家。物業管理也一拖再拖了好幾天,遲遲不見有人來換。

江維推開家門去上晚自習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夜幕依舊早早就降臨。樓道裏黑漆漆的一片,勉強能借助外麵的路燈看清道路的輪廓。江維彎下腰去係鞋帶,江維媽媽在廚房裏喊:“出門看路!外麵沒有路燈,別摔倒了!”接著又像自言自語似的抱怨起來,“這物業管理也真夠黑心的,換個燈泡都要推三阻四。虧我們每個月交了那麼多物業管理費,這錢哪兒去了?買個燈泡那麼難嗎?老人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萬一摔著了他們賠得起嗎?”

江維隻覺得煩,一句“算了算了,我回來的時候順路買一個好了”剛要脫口而出,突然想到自己家的情況已經不允許再耗費那麼多沒有意義的錢,所以又將話默默吞回了喉嚨裏。

“媽我走了。”江維站起來,拎著書包把媽媽剩下的抱怨關在了門後。

趙萌凡捧著甜點站在路口衝她招手,江維加快了腳步,不一會兒就到了好朋友身邊:“你吃過飯了沒?”

“吃過了。”趙萌凡看到江維,重新邁開了步伐,兩個女生保持著一致的速度行走在街道上,“今天我爸的朋友請我家吃飯,市中心最大的那個酒店啊,超豪華的,我居然還在那裏吃到了哈根達斯!”

“嗯。”

“現在還口有餘香,太美味了,隻可惜就是沒有專賣店的好吃。”

“嗯……是嗎?”江維忍不住微微側過臉看了看趙萌凡。女生的肩上挎著略顯成熟的深色大號挎包,上麵還掛著前段時間一起逛街時買的小熊掛墜。十幾歲就開始成人化的女學生,不像成年人那麼成熟,但是恰好能在其他仍顯幼稚的同齡人中脫穎而出;臉蛋又精致又漂亮,讓人看一眼便有種搭訕的衝動。

她是江維的好朋友,和性格稍微淡漠的江維不同。這段友誼持續了長達十年,時間將兩個女生緊握的雙手緊緊黏合在一起,分也分不開。但即使身為好友,在各個方麵都有著一定的差距。

比如趙萌凡提到的哈根達斯,江維隻在電視上看過那種據說價格十分昂貴的冰激淩,根本就沒有機會品嚐。

家世的差距,依舊是兩個女生中間最長的距離。

高一剛開學半個月,在新的班級裏還是會手足無措。但唯一值得江維慶幸的是居然和好友分到了同一個班,不枉當初中考後對方死抓著自己的手紅著眼睛說:“我一定要和你念同一個高中。”但實際上是“幸”還是“不幸”,江維自己也說不清楚。

慶幸的是還好跟她在同一個班,不幸的是偏偏又不想和她同一個班。

“下課我想去麵包店買夜宵,你陪我去嘛。”

“你確定要去?”

每晚三節晚自習,十點準時下課。兩人常去的麵包店與學校隔著兩條街,走過去至少要十五分鍾。

“嗯,聽說有新品,想試一試嘛。聽謝雅怡她們說好像是什麼草莓慕斯?”

“嗯,好。”其實江維不想去,但是又找不到什麼理由和借口拒絕趙萌凡,一句“你自己去就好了嘛”噎在喉嚨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隻好答應她。

“你不買嗎?聽說挺好吃的呢,還有哈密瓜口味,你喜歡的啊。”

江維被趙萌凡一句敏感的話提醒了。她想起自己家的官司,的確沒有多餘的錢供她在這種地方揮霍,沉默了一會兒,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白色的帆布鞋:“嗯……不買。”

喜歡也不能買。

趙萌凡拖出一個長長的“哦”,像是才想起來似的,尾音的曖昧讓人忍不住去猜想她到底是用什麼口氣發出這個音的。江維稍微抬起眼睛去看她,趙萌凡的表情在街道兩旁斑斕的光線下顯得模糊而意味深長。

身邊的人隻有趙萌凡知道江維家的官司。

這個“哦”和意味深長的表情多少讓江維覺得有點兒不舒服。並不是女生太過敏感,而是因為太過熟悉對方的性格才摸不清趙萌凡的用意。

“哦,對了。”走了一段路,趙萌凡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你數學作業寫了沒啊?”

“嗯,寫了。”

“太好了,等一下借給我啊。”

“嗯。昨天才布置的,你又沒寫?”

“昨晚被別人約出去玩了嘛,你知道的,就是七班那個男生嘛,沒時間寫啊。”趙萌凡指的是前幾天傳出對她有意思的那個男生,江維見過一麵。當初趙萌凡還一臉故作惱怒的表情對一旁起哄的女生們說著“不要亂說啊,我跟他根本不熟”,沒想到昨天就跟人家約會去了。

往往說的跟做的相反。前幾天還是那樣惱羞成怒的表情,現在就換上了一絲驕傲而得意的口吻。但江維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笑了笑:“嗯,那待會兒給你。”

“就知道你最好啦。”

關於家裏的問題江維隻是略知一二。據她現在知道的,官司是在高一開學的一個月前開始的。身為醫生的媽媽因為誤診而給病人開錯了藥,導致病人的病情惡化,三天後搶救無效死亡。醫療上的疏忽造成了病人家屬的憤怒,與之相應的是官司拉鋸的開始。

而一直被蒙在鼓裏的江維是在這件事在小區裏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從幸災樂禍的鄰居大媽口中得知的。那時的她剛剛領了中考成績單回來,剛鬆了一口氣,心裏盤算著過幾天用美術生的身份去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卻突然聽到了這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她幾乎是拽著書包一路跑回了家,那張薄薄的中考成績單還被她死死捏在手中。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能幫上什麼忙嗎?坐牢還是賠錢?”

江維媽那時剛因工作失誤而被醫院停職,正拿著電話忙著找人協商,異常平靜的口吻讓江維的眼淚一下愣愣地止住。

“你別管了,好好念你的書。要是官司打不贏,還被判個三五年的,你怎麼辦啊?”

“可是你怎麼不告訴我……至少也要讓我知道啊。”她原本早就在心裏打好的質問的腹稿此時像是快要擠盡的牙膏一樣,有氣無力而躊躇。

“小孩子家家管這麼多幹嗎?專心念你的書。我們孤兒寡母本來就不容易了,要是到時我去坐牢了你怎麼辦?去跟你爸?你有幾年沒見過他了?他現在都再婚了,哪裏還有閑心去管你?”

一番話說得女生啞口無言,愣愣地站在原地。

江維媽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江維心服口服,雖然不甘心,卻又拿不出什麼理由來反駁,隻能像翻著肚皮的死魚一樣垂死掙紮。

當初江維原本是打算念美術生的。她的文化成績不差,繪畫天賦又異常高,但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弄得她措手不及,原本信心滿滿、士氣高漲的心瞬間被澆了一瓢冷水。

美術生的花費相當高啊……她這樣想著,最後不得不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從長遠的角度考慮,以一名普通文化生的身份被現在的高中錄取了。

不甘心的情緒像是沸騰的水一樣在胸腔裏翻滾。

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家裏的日子的確也開始不好過了。

在飯桌上,江維媽給女生盛湯的時候,幾乎是用一種異常柔和的口吻對江維說:“小維啊,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江維的心中不由自主飛快地閃過幾片陰雲,似乎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她擱下手中的筷子看媽媽:“嗯,你說啊……”

“你的美術課……”江維媽斟酌著用詞,最後用一種征求的口吻,試探性地拋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停一段時間,好嗎?”

江維的手指明顯頓了一下,盡管先前已經猜到不會是什麼好事,但聽到媽媽說出的話時仍幾乎忍不住站起來喊一句“為什麼啊”。但是此時她突然想到家裏目前的情況和已經被停職的媽媽,還有那場懸著的官司,在媽媽說出那句征求的“好嗎”時,她忽然咬住嘴唇。

像是要保持慣性的沉默,把真正想說的話憋在心裏,不得不將善解人意的一麵擺上來。

“行。”

江維媽明顯鬆了一口氣,又不住地嘮叨起別的來。

而江維幾乎是下意識地在心裏默默地念了一句:隻是一段時間而已啊,媽媽也這麼說的。

隻是一段時間而已啊,沒關係的。江維在心裏自我安慰著。

所以,隻要過了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美術課了吧?

她這樣期盼著,明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卻依舊固執地將那一根稻草緊緊抓在手中,不肯放鬆。

女生與女生之間的感情總是很微妙的,不像男生那樣直截了當的愛和恨,拖拖遝遝的招人嫌,總是在不斷的吵架跟和好中度過,甚至比戀人還要奇特和麻煩。

就好像江維和趙萌凡,雖然擺在台麵上的是“好朋友”的身份,但是實際上她們的性格並不太相處得來。嬌生慣養的趙萌凡明顯帶著大小姐脾氣,除了脾氣異常溫和而性格冷淡的江維,恐怕沒人能做到與她深交。

不僅僅是脾氣,她們連外表也有一定的差距。劉海總是柔軟地斜搭在耳邊的趙萌凡五官要更為精致一些,不管穿什麼顏色的衣服都讓人覺得好看。而盡管江維身為文藝少女特有的烏黑長發更讓人覺得搶眼、有文藝氣息,蓋在齊劉海下灰白而冷淡的表情使得她的長相也毫不遜色,但是更多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少頃後就會轉向性格更為活潑的趙萌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