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陰雨。阿零日記,2008年5月8日。
今天蠍子來的時候,司徒醫生也在。他們在討論事情。我走過來的時候,隻隱約聽到蠍子說:
長著一模一樣的臉的人。
雖然感到奇怪,但我本來就不是好奇的人,唯一的一次倔強,還是跟一隻吸血鬼打賭誰先能摘到那會麻痹萬物的黑曼陀羅。而也就是這個賭約,讓我一不小心就滯留人間,一待,就是六十年。
到現在,我都經常想起那天蘇映水來找我時候的樣子。她賭贏我十五年,卻一直保留著贏家的權力不肯使用。但是十五年後的那一天,她卻哭著跪倒在我的腳下,求我照顧一個人。
她說是賭約也好承諾也好或者是她求我都好,請我,守護好沈恒。因為她馬上就要走了,而且再也不能回來,所以請我照顧他。
算是承諾吧。我留在了沈恒身邊。
所以現在,就讓我來告訴你們吧,告訴你們蘇映水究竟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慘烈而又緩慢的,在沈恒的身邊死去。
那個故事,要從沈恒回到這座宅邸說起。
最開始在西雙版納的日子並不難熬,無論是對沈恒來說還是對我來說。
沈恒不傷心的時候,也偶爾會笑。但我總覺得,他還能這樣活著,是因為他堅信著那隻他深愛的吸血鬼會回來。回來找他。
但是一年,兩年,三年。她都沒有再回來。
在這期間,沈恒問過我無數次她在哪裏,雖然他是無心,可是每一次,我都差一點就想告訴他。但是我不能說。因為就算他知道一切,也都沒有用了。我唯一能感歎的,就是她竟然也能愛他如此之深。愛到,要選擇這樣慘絕人寰的死去。
但是,沈恒到底還是發現了她,或者說,發現了她的屍體。
那也是一個多雨的夏天,沈恒二十三歲的夏天。天氣悶熱,連續下了一個星期的雨,大雨越下越大,院子的花田裏流水成災。所以,蘇映水的屍體被衝了出來。
沈恒發現一切秘密的那個早上,我起得有點晚,到他的房間去找他,他已經不在。去他經常坐著的走廊,也不在。
但是從走廊上望出去,暴雨之中,我看見他正坐在曼陀羅花田的很深處,似乎是在發呆。於是我急忙走出去想要扶他進來,但是,當走到近前的時候,我停住了。當時,我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眼前的處境。
在曼陀羅花田的深處,映水的頭露了出來,額頭和耳朵上的傷口裏,還貫穿著曼陀羅的根莖。
我不知道沈恒這樣子坐了多久。
雨還一直下著,沈恒也不動,就呆呆的看著。然後又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我看到他的手指動了一下,接著是手臂,然後是頭——沈恒慢慢的跪下來,跪在這漫天大雨之中,然後開始挖土。用他修長白皙的雙手,去挖映水。
沈恒一聲不吭。
就算他的十指都血跡斑斑,白色的衣褲上滿是泥濘。都不吭。
直至他把映水身上的土都挖開,看到映水滿身規整的刀口,以及那些從她血肉中穿插而過的無數的根莖,還有那些以映水的身體為巢穴的,正在妖冶開放的曼陀羅花。
我看到沈恒在發抖,他張大嘴巴,似乎想要尖叫,可是卻發不出聲音來。就隻是胸口在激烈的起伏著,沾滿血跡的十指痙攣不止。
沈恒發不出聲音。
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和悲傷死死的堵住了他的喉嚨,將他的絕望扼殺在腹腔之中。
……沈恒掐住自己的脖子跪倒在大地之上,眼淚和雨水混成一片。他艱難的呼吸著,混著雨水的淚水滴到映水的臉上,於是他慌忙伸手去擋,想要擦去映水臉上的水跡,但是他的手卻沾滿了帶血的泥土,越是擦,就越是髒。
於是沈恒哭了,雖然發不出聲音,但是他抱著映水,崩潰的淚水浸在她的身上,暈成滿天的悲愴。
那一天,沈恒就跪在瓢潑大雨中抱著映水的屍體哭,直到深夜降臨,方才暈倒在潮濕的大地之上。
我一直守在遠處,所以當沈恒暈倒以後,我本來是想扶他回房間的。但是待到我伸手去攙他,才發現即使沈恒失去了意識,他也依然牢牢的抓著映水的手,不肯鬆開。
於是我隻有站在一旁看著,守著,擔心著。